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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亦舒 方小姐沉吟,「你倒是有道理。」 「你又能吃多少?賺那麼多幹嗎?」 方小姐答:「我想揚眉吐氣呀,好叫敵人佩服我。」 我搖搖頭,「做得那麼辛苦原來是為著恨你的人。」 「喂,阿佳,閒話少說,你到底是干抑或不幹?一 「你幾時簽那筆大生意的合同?一 「下個月。」 「簽妥合約馬上告訴我,我立刻收拾工具回家。」 早上,陽光投影在天花板上。 我斜斜印出一行圖案。 效果十分理想,忽而心血來潮,我想作弄那一心以為金錢萬能的女郎,在圖案邊加上一隻小小灰米色的飛蛾。 做好了,馬利亞送點心進來,抬起頭看,稱讚道:「神乎奇技。」 「謝謝你。」 「你走了,我們會寂寞。」 真的,那麼大屋子,只得幾個人進出。 「咦,有只蟲。」 她取過長柄刷子去趕那只飛蛾,半晌,才發覺是假的,不禁笑出來,「真有趣。」 正在此際,忽然聽見爭吵聲。 馬利亞連忙去關上門,「噓。」示意我噤聲。 我點頭。 外頭越吵越厲害,終於捧起器皿來。 我與馬利亞一聲不響躲房中。 終於他們兩個人都開門出去,各自駕一部車子離去。 馬利亞歎一口氣,向我透露,「常常這樣吵,看情形就快分手。」 我安慰她,「不要緊,李先生走了有劉先生。」 馬利亞瞪大雙眼,「你怎麼知道?」 「我也是猜的。」 客廳都是碎玻璃片。 那樣不開心,還是分手的好。 我收工離去。 第二天一早,我去開工,李小姐已經在房中視察。 看到我,她問:「你真的不是學生?」 我攤攤手,「我十八歲中學畢業就出來學師,我並不是特別喜好讀書。」 「你很具藝術天份。」 「方小姐也這樣說過。」 「我喜歡你的工夫。」 我彎彎腰道謝。 「你繼續做吧。」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有人衝進來,把報紙摔到李小姐臉上,罵道:「你對記者說些什麼,你找死?」 接著,他取起我工具箱中一隻鑿子,劈頭打去,電光火石間,李小姐已經著了一記,她哎呀一聲倒下來,用手按住頭,血自指縫迸出來。 那人還想再打,我本能反應,上前緊緊去抓緊地的手。 他怒目瞪我,他看上去簡直不似富商李某,他看上去甚至不似一個人。 我平靜地說:「不要鬧出人命。」 一言提醒了他,見到血如泉湧,他也怕了,丟下鑿子就走。 我連忙抉起李小姐。 這時馬利亞也趕來,我說:「報警叫救護車。」 李小姐用毛巾按住傷口,「不,別報警,我自己到醫院去。」 馬利亞扶著她下樓。 「我來開車。」 她想了想,「也好。」 在途中血似已止,她不吭一聲,我也有點佩服她。 在急症室她縫了三針,留院觀察。 我撥電話給方小姐,方小姐也立即趕來。 「不是叫你裝作什麼都看不見嗎?」 「對不起,我見不得血。」 「也怪不得你。」 「唏,我還以為有錢人都是上流社會,而上流社會人人都有修養。」 「阿佳,真沒想到你擅於諷刺時弊。」 「你進去看看她吧,她雖然有錢,卻非常寂寞。」 我在病房處等。 半晌,方小姐出來,「叫你呢。」 我只得進去。 她躺在床上,面孔有點蒼白,卻仍秀麗如常,看到我笑笑,示意我坐,向我道謝。 她輕輕說:「我不會放過他,我會向他索取賠償。」 我終於忍不住,很溫和的說:「有時,除出錢之外,也得想想其他。」 她一怔,忽然笑了,一直笑得眼淚都流出來。『 我為之氣結。 笑罷,她似有點歉意,「你以為我會被你感動,離開萬惡的金錢,放棄大屋大車,跑去洗盡鉛華,到什麼工廠去找一份清白的工作吧。」 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阿佳,你回去吧,記者來了,我還得應付他們。」 「你多多保重。」 過兩天,方小姐告訴我,她拿到八位數字的賠償,並且同李先生分了手。 「她怎麼向記者解釋?」 「家裡裝修,她不小心摔了一跤。」 「記者們相信嗎?」 「誰有空去追究呢,社會自有更千奇百怪更大的事天天在發生中。」 我無言。 「圖案做好了沒有?」 「尚餘一點點手尾便大功告成。」 「這是你的尾數。」 我一看支票,「嘩,哪裡值這麼多?」 「蠢人,給你就收下吧。」 「是是是。」我唯唯諾諾。 我在小洋房完工之際,女主人正招呼朋友。 該位男士較為年輕,相貌舉止也略為斯文。 骨子裡,我懷疑他們都是一般貨色。 他倆站在臥室裡欣賞新裝修,李小姐的手臂在他臂彎裡,她說:「我知道你喜歡素色。」 那位男士受寵若驚,「是特地為我設計的嗎?」 「油漆還未干呢。」 「是,我最喜清純的顏色,像你的氣質一樣。」 我需別轉面孔,才不致讓任何人發現我的下巴已經掉下來。 那位先生抬起了頭,「咦。」他說:「天花板有一隻飛蛾。」 她拉著他走出臥室。 我轉過頭來,剛來得及看到她向我眨一眨眼。 了不起,娛樂與工作並重。 我完成了工作最後一部份,牆角與天花板都有人造的紗影,的確十分巧妙,李小姐好心思。她是個鬼靈精。 完工了。 馬利亞上來說:「佳先生,小姐請你下去喝杯茶。」 「客人走了嗎?」 「他們通常不會久留。」 我隨馬利亞走到偏廳坐下,李小姐很快出來招呼我。 「請你檢驗後收貨。」 「沒問題,阿佳,我想你替我裝修書房。」 我嚇一跳,表面上只是不動聲色,「李小姐,我抽不出時間來。」 「你忙什麼?」她不悅。 我只得胡亂找個藉口,「我要結婚。」 她臉色放柔,「啊結婚。」 「是,很多事要忙。」 「她長得美嗎?」 「過得去啦。」 「幹哪」行?」 「呃,做售貨員。」 她好似很羨慕,「阿佳,嫁給你好福氣。」 「是嗎,」我摸摸腦袋,「我是窮人。」 她笑,「有時,也不能事事講錢。」 我也笑了。 她誇獎我,「你有正義感,又勤力,又肯花腦筋,阿佳,你會發財的。」 還是說到了錢。 「記得給我一張帖子。」 不敢當,不敢當。 她忽然感喟了,「我也想結婚,可是,過慣了這種大上大落的生活,定不下心來,再過十來廿載再說吧。」 我唯唯諾諾。 「你記得牆壁漆白嗎,談何容易,況且,太白了也單調。」 「是,你說,人不同牆壁人的過去難以遮蓋。」 「對,阿佳,你很聰明。」 過兩天,方小姐給我電話。 她笑問:「你幾時結婚。」 「沒有的事。」我不大好意思。 「你是怕李小姐追求你,故意推搪?」 「方小姐,你那筆大生意怎麼樣?」 「到手了。」 「那太好啦,我只怕服侍那樣的女子,你找別人吧。」 「死相。」 我是幅白牆,一無所有,心平氣和。 乖兒 施培生同袁定能分開三年,絕少來往,袁在醫院病逝的事,還是朋友告訴她的。 培生只啊了一聲,低頭不語。 朋友識趣地改變話題。 培生並不是很難過,她與袁定能的婚姻只維持了很短一段時間,算一算,才兩年多點,那時她非常年輕,婚後也整天往外邊跑。 後來聽說袁定能有外遇,她便與他和平分手。 說來可笑,培生並不是時時記得她結過一次婚。 這幾年追求者絡驛不絕。 大盒大盒的名貴巧克力源源送到,吃都吃不光,白擱在那裡發霉,女傭大歎可惜,後來由她們揀了去送給姐妹。 那種包著粉紅色網紗與緞帶的大束花朵也有人天天拎上來,有些誇張得幾乎有一張檯面那麼大,真不知插在什麼地方好,十分庸俗。 這一切一切,不外因為培生長得漂亮,而且,富有,呵對,她性格也很可愛豪爽。 據說袁患的是淋巴腺癌,正在治療,忽然擴散至肝部,接著肝炎並發,醫生說已經無計可施。 不是十分痛苦。不過,他知道身體是不行了。 培生並無表示,袁的家人會替他辦理後事吧。 納罕了幾日,培生如常生活。 直到一日,秘書告訴她,一位關玉貞律師求見。 「有預約嗎?」 「沒有,說是急事。」 「十五分鐘後叫我去開會。」培生不想撥太多時間出來。 關律師是位年輕女子,培生不以為奇,她自己也是個年輕女子,何嘗不代表她的行業。 「關律師,找我有什麼事?」 關律師似有難言之隱,終於,她開口了,「施女士,我是袁定能生前的律師。」 培生揚起一道眉毛。 關律師說下去:「袁定能生前,住在他兄長的物業裡,去世後,兄長把住宅收回,打算出售後移民。」 培生耐心等待關律師說下去。 「可是,卻發現了公寓裡有一位小住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