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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善喜    


  若能等到那時,她就能重新整軍,讓她手中一萬軍士能發揮應有的戰力,不至於像今日淪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只是……她能等,百姓卻等不了她。光看現在上街視察的東丘將領如何受到百姓沿街夾道歡迎的情況,她就明白百姓們的選擇為何了。

  沒有人懷念大齊,沒有……任何一人。除了她。

  果然她還是不夠格。如果她能展現更迅速豐碩的收穫,也許民心不致流失。是她不該竊占皇子之位,天真地以為自己能像王兄們一樣扛起治國重任。

  「打一開始……難道就不該有重華王存在嗎?」

  這麼一回想,讓她胸口登時揪痛起來,幾乎窒息,連站立都極為勉強,疼到不得不停下腳步,慘然垂首扶著街角屋簷下的牆面,有些欲哭無淚。

  無用之人如她,果然不該……活著。

  不知街上喧嚷人聲何時褪去,等她注意到時,週遭靜得出奇,略略抬頭回望,赫然驚覺身邊民眾早已紛紛跪在路旁兩側,就剩她一個突兀站著。

  前方數名東丘士兵持槍就要衝來。「大膽刁民還不跪下!見到咱們東丘——」

  「慢著。」

  身形高大的銀甲戎裝青年揚手阻止了底下人的動作,逕自策馬走向她。

  逆著光,伏雲卿瞇著眼,看不清楚他樣貌。

  「姑娘……沒事吧?是病了嗎?」這東丘將領的嗓音溫柔有力,好聽得緊。

  「不,什麼都沒、沒事。」她撇開頭,不想引人注目,更不想接受敵人的關心。

  他的聲音雖柔和,可不知怎地,霎時教她身子不自覺隱隱抖著。

  但她的肚皮卻在此時發出了微弱抗議,聲音雖不大,卻足以讓人聽見。

  「莫非是沒拿到發放的糧餉?」年輕將軍柔聲依舊,隨即下馬走向她。

  「即將入冬,姑娘這身衣裳太過單薄,才會忍不住發冷打顫,連在街邊走幾步路都沒力氣。難得一雙眸子如此漂亮,無精打采便可惜了。」

  她一時愕然。這傢伙該不會注意她許久了吧?街上人這麼多,他卻注意她?倉皇退開,伏雲卿這才連忙抬頭,定睛細瞧眼前親切男子模樣。

  怎麼會是他!當時的那名東丘天領守將!這次竟由他領軍!

  雙眸對望,戰慄竄上她背脊。事隔三年,難道他能認出她?

  明明該是面目可憎的敵將,卻有張令人難以生厭的臉孔,教她心生罪惡地低頭自責。她是眼瞎昏頭了,怎會認為敵人的模樣可親?!

  就算、就算她曾欠他一份天大的人情,她也絕不能相信他是好人!

  何況當時她從他手中逃脫,對自負的他而言,不啻是個天大的羞辱。

  她不能被他發現!

  「先前軍令已下,不准讓任何一個百姓受凍挨餓。」杭煜回過頭,沉下聲:「誰負責本區發放的?還不把吃食和棉衣全送上來!想違背軍令嗎?」

  「跟任何人都無關,是吾、民女身子太差。」在思及不該插嘴前,伏雲卿的辯解已脫口而出;總以為若不快找個藉口,會有人遭殃。

  就算是敵軍士兵,她也不要見到任何人受她牽累,她只希望眼前別再有紛爭。即使說謊會讓她一直咬到舌頭也得忍下。

  可是……能找什麼藉口拒絕這人多管閒事?「民女……不能吃麥子大餅,會發高熱數日;也不能靠近棉質衣物,會全身起紅疹。請快、快快拿開那些東西。」

  「……這還挺罕見的。真難為你能長到這年紀。」

  東丘將軍劍眉輕揚,似覺有趣,盯著她不安地挪動身子退後、幾乎貼上牆壁;他微微揚唇,頭也不回地揮了手。「克倫,將馬背上的應急食糧取來。」

  後方出現一名男子,身形同樣高大,極為靈活地拎了一個皮袋過來呈上,精銳目光還不住打量她。

  看似身份極高的東丘將軍將沉甸甸的皮袋交給她。「這留著吃吧。還有,或許這能讓姑娘暖和些。」他將身上虎皮披風解下,替她披上,輕柔繫了結。

  「姑娘現居何處?東丘軍駐留一日,我讓人天天替你送上吃食。」

  驚訝之餘,伏雲卿忙婉拒:「不、不勞大人費心,民女只是旅人,投親途中恰巧路經此地而已。等局勢好些,城外有長輩親戚可依靠。謝過大人一片好意。」匆匆轉身,三步並作兩步走,她拉扯著過於寬大的披風,懊惱地抱著不知裡頭裝了什麼鬼東西的皮袋趕忙離開。

  杭煜輕笑幾聲,旋即躍上馬,打算繼續巡視街坊;下一刻,卻陡然停下動作,掉轉馬頭,炯炯目光望向方纔那名纖弱姑娘離去的身影,彷彿若有所思。「克倫,我記得按習俗,大齊姑娘的面紗掀不得。」

  「是。聽說面紗代表姑娘貞節,隨意掀了便是侵犯姑娘家的清白,會招來眾怒。怎麼了,主子對方纔那姑娘有興致?」

  「是挺有意思的。你沒注意到嗎?她沒彎腰。」

  「末將愚昧,這是指……」克倫有些摸不透主子的意思。

  「就算旁人全都跪下了,她卻不跪;道謝行禮時,即使她拱手垂眼低頭,卻不曾彎腰。她的背太過挺直了。過於高傲的姑娘,總是讓人……印象深刻。」

  杭煜唇邊浮現一彎別有深意的笑痕。

  「派人跟上。」

  第3章(1)

  躲進暗巷中,腳步稍停,伏雲卿打開手中皮袋,是附近一帶難獵得的鹿肉乾。她不自覺撫上肩頭這件看來頗為貴氣精緻的披風,忽然覺得暖意湧上、燥熱不止。

  「假若每個東丘將領對待百姓都是如此用心,那就難怪……」她一咬牙,心有不甘地扯下披風。可即使是如此,她身上熱意卻未曾消退半分。

  「必然只是演戲,故作親民罷了。那些敵人,不會安什麼好心眼。」

  伏雲卿冷哼,倔強地走回大街上,見到一名蹲坐路旁瑟縮抱著稚兒的婦人,便把東西全送給她,一樣不留。

  滿懷羞慚。她定是餓昏了頭,否則怎會以為敵人的披風溫暖、用心可敬?

  「喝水撐過去就好,水是安陽城的,不屬於東丘軍……喝些無妨。」

  這樣說服著自己,她便轉往城東最近的水井走去。

  安陽城有十九座不論季節都不缺水的深井,分佈在各個街坊中心,是她建城初期配合水脈與供水儲水便利挖掘建成,不論井深井寬,她都瞭若指掌。

  「現在沒人用呢,剛好。」

  遠一點兒的地方,有不少東丘士兵在歇息,起先伏雲卿並不介意,但當離井邊尚有一段距離時,她腳步突然頓下。

  井邊不遠處有名無精打采的中年男子,一身襤褸,就連指甲也呈髒污紫色,眼神遊移不定,精光若隱若現,不住打量東丘士兵的方向,躡手躡腳欺近水井。

  伏雲卿不動,緊盯此人動作,而後目睹那名男子從懷中掏出小紙包,似乎打算把什麼奇怪的東西往井口丟下。不管那是什麼,絕對有問題!

  「住手!你在做什麼?!」她飛身上前,右手一把奪過小紙包,緊緊掐住不放。

  「該死!」中年男子驚愕低咒退開,連番揮拳想撂倒她搶回東西,卻被她閃過。「哪裡來的礙事丫頭!」

  「你搞什麼鬼!水井是百姓命脈,你想在裡頭放什麼?!」

  伏雲卿想制伏對方,卻因負傷,左臂完全無法施力,她雖不顧傷勢隱隱作疼,使盡招式,卻半點佔不了上風,只能勉強不讓手中紙包被這男子奪回。

  「吵什麼吵?!」旁邊的東丘士兵剛巧有人轉頭,察覺井邊有異,陸陸續續起身,一擁而上,把兩人團團圍住。

  「這女人在井邊鬼鬼祟祟,打算下毒。看!東西還在她手上!」

  伏雲卿雙眸圓睜,詫訝這惡人先告狀。她來不及辯駁,手腕便遭人箝住,掌心的紙包被東丘士兵搶了過去。

  「克倫將軍,請看。」士兵跑步上前,將東西轉呈後方策馬過來的長官。

  「主子,逮到兩名形跡可疑的傢伙,還在那女子手裡找到不明藥粉。似乎有人企圖對井水動手腳。」

  克倫?不就是方纔那東丘將領身邊的人?那……他主子不會也跟來了吧?

  「哦……企圖在井裡下藥?」一道溫潤如玉的男聲傳了過來:「是誰?」

  糟!果然又是方纔那將軍!他怎麼還不去休息,這麼勤快巡城作啥?!

  伏雲卿突然不想抬頭了。打方才起,她就不知該怎麼應對他才好。

  中年男子搶白道:「是她!她想將毒藥扔進井裡,還好讓我撞見,否則只怕這裡的士兵們全會被毒死!」

  「喔……還真巧,咱們又見面了呢,姑娘。」隨著馬蹄聲停在伏雲卿面前,青年將軍爽朗笑聲響起,聽來極為愉悅。「該不會是嫌棄鹿肉乾滋味太差,想報復吧?瞧瞧,連披風都不見了,是連虎皮也會讓姑娘起疹子嗎?」

  「不是的。」她俏臉赧紅。雖早已看開生死,但她不容許有人誣蔑她。「想在井裡放東西的是這個人,我只是盡力阻止他而已……信不信,隨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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