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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璐笙    


  她應該會挑個清靜不受打擾的地方,只是她那麼喜歡杏花,應當還是會回到原來的杏林定居,然後來年的二月春,或是再下一年,他再次回到杏林的某天,說不定就能見到她了。

  昂首凝望著穹蒼,項丹青不覺勾起唇角。

  他彷彿看見杏花在天空紛飛,那是屬於二月春才有的美景,而此刻遙想美景的心情,也是年年鼓勵著他回到杏林尋人的動力。

  十二年來,不斷期許著見面。

  十二年來,也不斷的在心碎。

  ☆ ☆ ☆ ☆ ☆ ☆ ☆ ☆ ☆ ☆ ☆ ☆ ☆ ☆

  向晚,夏日薰風撲面而來,天際雲朵讓風捲得散了,摻著遠方落日紅光,天際那片晚霞有如火光熨紅這片廣闊穹蒼。

  這裡是西京啟夏門,共有百餘軍士固守此地,城牆上有抹穿著三品官朝服的身影,靜靜佇立在城垛邊,遠望那片霞雲。

  項丹青負手站在此處,腰配長劍,風拂得他髮絲輕揚,夕陽落日在他背後曳出好長一道幽影,看來有些孤挺,卻也令人感到一股威嚴的大將之風。

  暮色照得城牆火紅,將項丹青沉默的臉龐鑿出深淺,在他沉思之際,城牆梯上傳來腳步聲,未幾,便見城牆梯後顯露出了一抹身影。

  「丹青?」方閱兵回來的於蒙忽見城垛前人影,有些訝異地喊出那人的名字。

  聞言,項丹青轉過身,兩人視線相視之後,各自揚起一抹欣悅笑容。

  「好小子,果真是你,這麼難得跑來我這。」於蒙上前,與他並肩而站。

  「想到好些時日沒來這裡看夕陽,就來了。」項丹青笑語,而後又道:「於大人,這些日子可好?」

  「好,當然好。」於蒙笑咧咧地,也禮尚往來問道:「你呢?幾年前去祠堂給你父親上炷香後,我們倆便再抽不出空好好聊一場……項老身子還安康嗎?」

  提到項老,項丹青的嘴角驀然抽了下。「很好,他老人家很健康。」

  只是偶爾會有些「小問題」而已,例如——他總是會忘記自己實際的歲數。

  「如此甚好。」於蒙撫著嘴下短胡,笑得甚是滿意。

  此番話對完後兩人便不再出聲,倒是於蒙不斷朝項丹青打量,看得項丹青一愣一愣的。

  「於大人,我身上有東西?』他跟著垂首,探視週身有無異物。

  於蒙依舊是瞧得兩層挑高,兩措摩挲下顎,「丹青,我瞧你和古流可是愈來愈像了。」

  忽聽於蒙提及亡父,項丹青的雙眼驀然一亮。

  他的父親在他五歲時便戰死沙場,在那之前,因為父親待在家中的時光總不及三旬,所以他對父親的事向來懵懂,通常都是由他人轉述他父親生前的事。

  母親還活著時,他從母親口中略知父親胸懷壯志的心神,但在母親過世後他便無從得知,由父親收留的項老也日漸老邁,記得的事不多,現在這世上唯一能告訴他父親事跡的,便是曾與父親共同出生入死過的於蒙。

  父親從前如何奮戰沙場,他面對死亡時的毫無所懼,全都透過於蒙轉述;雖然如此,這些關於父親的驍勇戰事,仍無法抹去那年他最後所見的父親背影。

  「你的身形、你的舉止、你的英挺……若是不注意瞧,我會當你父親又活了回來。」言即此,於蒙不禁露出緬懷的笑容。

  那抹笑看在項丹青眼裡,實是有些淒涼。

  於蒙瞅他片晌,幽目驟然垂下,他一語不發地朝項丹青腰間所配的長劍探掌,握住劍柄,嗤了聲,他抽劍出鞘,森冷銀劍受到夕日所照,隨即轉映出一道寒光在項丹青黯然睇劍的雙眸裡。

  「你爹確實是世間難得的良將。」於蒙沉啞的嗓音,透著哀傷。「只可惜,他死得早。」語畢,他將劍收回鞘中,項丹青眼裡寒芒也隨之消逝。

  五歲的某日,正是玄武門之變結束的後二日,他在家中望著門外母親在籬笆前等待的背影,須臾,便見個身著戰甲的征夫,出現在父親返家的道上。

  然而這人並非父親,卻是渾身浴血的於蒙,他神情憂傷,步伐蹣跚地來到母親面前,隨即在母親身前跪下,雙手奉上一把劍。

  我帶著他的魂回來了……

  那是父親在戰場上殺敵的劍,亦是寄宿父親壯志英魂的劍,只是戰事方休,母親所等到的卻非父親的人,而是看不見的魂。

  年幼的五歲,他不懂打仗,不懂壯志,腦海中卻深深烙印著父親離家的背影,以及母親捧著亡父遺劍的身姿。

  那把劍如今已傳至他手,他有職責承繼亡父壯志,亦是傳承項氏為天下的祖訓,這些年來他再累、再怎麼危險地出入戰場殺敵,只要他手中握著這把劍,便無法忘懷父親最後離家時的身影。

  雖然對於父親這模糊身影有著矛盾的疏遠與憂傷,可他仍是迫切地想知道父親最後一場仗是如何的剽悍,只是……

  「於大人。」將過往記憶回溯至盡頭的項丹青陡然道:「我爹到底是怎麼死的?」

  提及此事,於蒙眼中驀然閃過一絲怔愕。

  「爹在玄武門究竟遇到了什麼困境,無法生還?』他從於蒙口中得知父親從前征戰事跡,有些戰況遠比玄武門還險惡,可父親仍活著回來,為何卻在那回戰死?

  隨著他的問題字字句句脫口,於蒙的神情也變得更加憂悒。

  那神情是羞愧,是複雜的懺侮,項丹青目光直鎖在他身上,等待答案。

  半響後,於蒙轉過頭去,避之不談。「你父親在戰場上如往常英勇,面臨敵軍,面臨死亡時依舊不畏懼……你記得這些便足矣。」

  項丹青斂起眉峰,十多年來他只要向於蒙問起父親最後一仗的事,他得到的都是這種答案。

  他已非從前的莽撞年少,即使父親死得如何慘烈他也承受得了事實,可為何總不告訴他父親死前的經歷?為何每每在提及這事,於蒙都會面露慚色?

  難道……父親死得並非光明磊落?

  思及有此可能,項丹青心神一凜,心急的開口:「難道爹他——」

  「吼吼吼吼吼吼——」

  一陣足以穿破天際的咆吼隨風乘載而來,打斷了他將要問的話,亦震得城牆上駐守的兵與項丹青等人皆是驚愕。

  被這聲咆吼嚇得心臟有些受不了的於蒙自哀傷中抽回神,直拍胸脯壓驚,他循著吼聲餘音望向明德門的方向。「那是什麼聲音?」

  被此聲吼得心房顫動的項丹青與於蒙望著同一個地方,他瞇緊雙眼,神情迷濛。

  這聲音怎麼好像在哪裡聽過……

  尚在思考此聲為何物所發出,城牆梯那頭又傳來陣陣急促腳步聲,而後,一名來自明德門的將士連滾帶爬地上梯,最後還讓石階絆倒,狠狠摔了一跤。

  「於大人,不好了!」摔跤的將士即使趴在地上,仍要大聲告急。「明德門那裡來了好多野獸,弟兄們驅趕不走,還被其中的獅子給咬傷了!」

  項丹青神色微微一變,瞅著那名來報的將士。

  「獅子?!」於蒙臉色劇變。「混帳!此種凶獸你們還放行入城!」

  「於大人,那些獸來勢洶洶,我們關門不及……」

  於蒙本想繼續責罵,可明德門再度傳來的獅吼比先前更讓人驚怕,於蒙啐了聲,盡快下梯趕往明德門,項丹青也緊跟在後。

  他與於蒙在大道上急奔,愈接近明德門,獅吼、百姓的惶喊以及將士們的厲暍之聲,益發清晰。

  聽那獅吼,項丹青心頭有股心思千迂百回,可總是抓不穩這心思忐忑到底是為何而生。

  明德門在即。

  跑了段長路的於蒙及項丹青先後在明德門附近停下,他們愕張著眼,瞧這片前所未有的混亂將向來有條有序的明德門搞得一場糊塗。

  百姓們有的倉皇奔走,有的圍觀,而負責把守城門的將士們則是將明德門牢牢包圍,大聲吆暍著似在驅趕什麼,裡頭也不時傳出令人害怕的獅吼。

  看著將士們身影雜亂交錯、兵械揮舞,項丹青凝神專注地觀看,隱約可見某道棕色獸影在其中迅速移動,還有許許多多縮在城門內的弱小山獸。

  這獅子真怪異,為何山裡不待卻跑到京裡?

  更詭異的是還帶著其他野獸,簡直就像個領頭在帶從屬似的。

  他從前是見過這奇異陣仗,就在他與袁芷漪初識的杏林,那林中一隻隻的獸和平相處,不打不鬧,且巧的是,它們的領頭也是隻獅——

  恍若發覺何事般,項丹青原本皺緊的眉猛然鬆開。

  那雙怔怔望著明德門的眸子,有些懷疑、有些錯愕,卻也有一絲微弱的希望。

  該不會是——

  利劍自鞘中拔出的聲響尖銳地傳入耳中,項丹青還不及轉頭看是何人抽劍,就見身旁的於蒙揚著利劍衝往明德門。

  「畜生,竟敢闖入西京!」

  見於蒙衝向明德門似打算去殺那頭獅子,項丹青也心慌地追去。「於大人!那頭獅子不能殺!不可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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