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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季可薔    


  見她傻乎乎地微張著唇,他心弦一緊,故作冷漠。「怎麼,沒聽懂本都督說的話嗎?」

  朱妍玉倏地回神。「是,是,我知道了!一定親手洗,大人請放心。」

  話語方落,又是一陣咕嚕聲響起。

  她聽到了,而她相信他也聽到了。

  兩人四目相望,朱妍玉困宭地恨不得躲起來,正吶吶地想解釋,傅雲生一本正經地揚嗓。

  「本都督正巧也尚未用餐。」

  啊?她怔住。

  「一個人用餐甚是無趣。」

  所以呢?繼續發愣。

  他橫她一眼,似是對她茫然的反應很是不悅,鼻間噴出一聲冷哼——

  「你,過來陪我!」

  軍神大人一聲令下,朱妍玉只得乖乖隨著他一路來到一處僻靜的院落。

  「凌風院」三個大字氣勢磅礡地刻在牌匾上。進了大門,迎面便是幾株枝節遒勁的百年老樹,如今正值落葉時節,樹上光禿禿的頗有幾分蒼涼之意。

  院裡的格局很簡單,中間一塊大空地是練武場,正面一排房屋,打通了其中幾間作為議事廳,光線敞亮,進了二門到內院,就是傅雲生起居的書房和臥室,另有東西廂房給他的親衛和下人居住。

  傅雲生領著朱妍玉進來,不僅守在門口的親衛一愣,院子裡往來走動的下人們更是看傻了,雖然不敢直視,但好奇的目光時不時地偷偷瞄過來。

  這是怎麼回事?都督大人竟然領了一位姑娘進門?看她的打扮像是丫鬟又不是丫鬟,一頭秀髮並未如其他丫鬟規規矩矩地梳髻,而是頗為隨意地編了兩條長辮,身上穿著一件蔥花棉祆搭長褲,背後居然還黏了兩根乾草。

  一個年幼的小丫頭看見了,指著她吃吃竊笑。

  傅雲生察覺下人們對著朱妍玉指指點點,眼刀不悅地砍過週遭一圈,嚇得那些看熱鬧的下人們個個低頭快走,假裝自己工作很忙。

  這時,一個年約十八、九歲,身穿桃紅色比甲的丫鬟翩然走過來,福身行禮。「大人回來了。」聲音嬌脆婉轉,如黃鶯出谷。

  朱妍玉不覺望向她,只見她眉目清麗,身姿嬌柔,好一個美人!

  面對難得一見的美人,傅雲生臉上的神情仍是淡淡的。「吩咐廚房擺膳吧!今日我和顧姑娘一起用飯。」

  美人丫鬟聞言,身子暗暗一僵,卻是不動聲色地應道「是,奴婢立刻去傳膳。」

  語落,她轉向朱妍玉,巧笑嫣然。「奴婢春柳,見過顧姑娘。」

  這位應該是傅雲生的貼身丫鬟吧?

  朱妍玉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這番問候,想了想,禮貌地回以微笑。「春柳姊姊。」

  藉著這問候的舉動,春柳迅速打量朱妍玉。只見她五官雖秀麗,可惜臉上長了塊淡淡青斑,白玉有瑕,無論如何稱不上美人。

  都督大人跟這位姑娘究競是何關係呢?

  春柳暗自思量,面上仍是笑意盈盈,「顧姑娘身上沾了點東西,請容我替你取下。」說著,她側身來到朱妍玉身後,纖纖蔥指捻下兩根乾草。

  朱妍玉瞪著那兩根乾草,只覺得粉頰一陣窘熱。

  真是糗大了!難道她是將這乾草一路從馬廄帶來這裡的嗎?也不曉得有多少人拿她取笑……這個可惡的男人!怎麼也不提醒她一下?

  想著,她不由得哀怨地瞥了傅雲生一眼。

  這倒是冤枉他了,他這一路都是傲然走在她之前,又怎會注意到她身後沾了什麼東西?

  見朱妍玉目光橫過來,他下意識地聳聳肩。

  兩人這番細微的交流做得自然而然,雙方都沒感覺到什麼,一旁觀望的春柳內心卻是訝異不已,心房浮上一朵烏雲。

  都督大人向來待人冷淡,對女人尤其漠然,就連她這個大丫鬟都不讓近身伺候,更衣沐浴一概不用,只讓她帶著幾個小丫鬟掌管諸如灑掃庭除、打賞銀兩、四季衣裳等等瑣務。

  而今日他不僅將女人帶進這院子來,更要與之一同用膳,她不得不感到震驚。

  震驚之餘,便是心生妒意。

  春柳心裡演什麼內心戲,朱妍玉毫無所覺,只是興致盎然地打量屋內的裝潢擺設。

  就一個雄據北方的堂堂大都督,傅雲生這間起居室可說是十分簡樸,只擺了一張青石打磨的桌几和四把椅子,牆上掛著一把劍,幾幅分明只是應景的書畫,案上一隻大口青花繪荷吐游魚瓷瓶算是這屋裡最貴氣的東西了,另有一面編織的竹簾隔出了內外間。

  照理說他打仗打了這麼多年,應當搜刮了不少戰利品,卻將日子過成這樣,是不懂得享福呢,抑或純粹藝術眼光有問題?

  朱妍玉在心裡默默玩味著,待到午膳送上來,看著桌上兩葷一素一湯的餐食,她頓時啞口無言。

  怎麼說呢?原本傅雲生要她陪吃飯,她雖有些不情願,但也安慰自己起碼能打打牙祭,吃吃許久沒機會吃到的美食,畢竟她身為下人,每日餐食的分例只有一葷一素,而且總是那相同的幾樣換來換去,早就吃膩了。

  可沒想到,原來都督大人吃的也沒比他們下人好到哪裡去啊!看著菜色是豐富些,有魚有肉有菜有湯,但怎麼每一道都是油膩膩、鹹滋滋的,莫不是想以重口味取勝?

  碗裡盛得滿滿如小山的米飯倒似乎是又白又香,可一咬進嘴裡,哎呀,半生不熟的簡直嗑牙嘛!白浪費了這難得的大米。

  紅燒肉太肥,清蒸魚太腥,炒豆角不知倒了多少醬油,鹹得可怕,雞湯上浮的一層濃油都可以撈起來炸東西了!

  朱妍玉每樣嘗了一口就覺得興味索然,吃是能吃飽,可離她作夢都想的美食還是太遙遠了啊!

  眼看對面的男人面不改色地大吃大喝,雖不至於吃相粗魯,可也是一口接一口地風捲殘雲,她不禁委屈地咬了咬筷子,忽然覺得他請她吃這一頓飯該不會是故意捉弄她的吧?

  她真不信他平常就吃這些糙食——他的廚娘都不必負責嗎?

  猶豫片刻,她終於忍不住試探,「呃,大人,您覺得這菜……味道如何?」

  他停下筷子,似是訝異她問了這種間題,掃了眼她只吃了幾口的飯碗。「怎麼,你覺得不好吃?」

  她心韻停了二拍,強笑道「大人說笑了,民女哪敢嫌棄呢?  」

  他靜靜地凝視她半晌,重新舉箸,語氣淡淡。「行軍打仗時,吃的軍糧比這槽糕多了。」

  第4章(2)

  朱妍玉一怔。

  也對,相較於行軍打仗時有一頓沒一頓的粗糧,這樣的伙食算是不錯了。

  看著眼前眉宇淡然的男人,想起她曾聽說的關於他的故事——年幼家貧,孤兒從軍,在戰場上闖出一方天地前,他應當是受盡欺凌冷落,吃過不少苦的。

  心窩莫名一軟,朱妍玉自嘲地彎彎唇,放下想打牙祭的貪念,平心靜氣地吃起來。其實若是不奢求美味,這頓飯還是比她平常吃的豐盛許多,她也該滿足了。

  只是……這冷凝的氣氛是怎麼回事?他不是說一個人用餐無趣嗎?可依她看來,他們兩個這樣吃下去也同樣無趣。

  應該聊點什麼活絡一下氛圍吧?

  可該聊什麼呢?

  總不能和他談國家大事,她一介小女子如何能懂?瞧他一個連吃食都不在意的「粗人」,約莫也不會對風花雪月有興趣,而他們的交情也沒好到能聊彼此的私事,更何況她還得緊緊摀住自己的來歷呢,萬一話中被他抓到什麼蛛絲馬跡就完蛋了!

  所以只能聊馬經了。

  既然男人不說話,就由她主動開口吧!

  「吹雪的病已經好了許多,它如今站著幾乎看不出它有疼痛,再過幾日,我想就可以帶著它在馬場內四處走走……」

  她從吹雪的近況開始報告,漸漸地將話題引導到馬匹的各種生活習性,傅雲生果然對此話題很有興趣,午飯撒下後他命人上茶,繼續追問。

  「你為何總是跟馬說話?它們能聽得懂嗎?」

  可莫瞧不起馬兒,它們的智商可是相當於三歲兒童呢!

  朱妍玉微微一笑,不答反問。「大人喊流星的時候,你覺得它知道你在叫它嗎?」

  傅雲生一滯。「自然是知道的。」

  「所以嘍,一些簡單的字彙相信它們是能夠明白的,即便聽不懂,它們也能從你說話的語氣、表情、手勢,領會你想傳遞的信患,是友善溫暖或嚴厲斥責,它們都能感覺到。」

  朱妍玉頓了頓,舒心地啜口茶——這頓飯菜雖難吃,可這盞茶倒真是好喝,清香甘甜。「馬跟人一樣,你真心對它好,它便會信賴你。」

  見她捧著茶杯一派怡然的模樣,傅雲生眉峰一挑,墨眸閃過不可覺察的笑意。

  「所以你才養成跟馬說話的習慣?」

  「是啊。」她點點頭。「而且我年幼時總是一個人,沒有旁人陪我說話,自然只有跟馬兒說了。」

  「為何總是一個人?」他問。

  她驀地一凜。

  糟糕!差點露餡了。

  朱妍玉暗惱。都怪兩人方才聊馬經聊得太暢快,她一時竟放下心防,忘了眼前這男人可是殺人不眨眼的大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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