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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艾珈 河中停了好幾條船筏,其中一名漁人高舉著竹篙往船舷一抹,只見十幾隻黑得發亮的水老鴉,全撲著翅膀鑽進水裡。 不一會兒,一隻隻水老鴉又拍著翅膀躍上船舷。仰頸甩下嘴裡的魚,漁人趕忙將船上蹦蹦跳的鮮魚掃進一旁的魚簍子裡。 「可不對啊……」她望著河心喃喃自語。「水老鴉會捕魚表示它們愛吃魚,它們為什麼沒吞下去?」 他笑了笑,不錯,還知道要追根究柢。 「有沒有看見它們脖上有個脖套?」他伸手指點著。「漁人就是這樣訓練水老鴉。把它們脖子套住了,捕了魚它們沒法吞下去,只好一隻一隻吐出來。」 「原來是脖套。」她連連點頭,見水老鴉再一次撲進水裡,這才把眼移到他臉上。「真好,您又願意望著我說話了。」 原來她知道,他忽地感覺耳根有些臊熱。 剛才一路上,他左瞧右看,就是沒法像之前一樣坦蕩蕩地望著她說話。她察覺了也沒表示什麼,只是耐心地等,等到他願意看她。 他挲了挲鼻頭,也不是故意要迴避她,而是一望著她臉,他就會想起昨晚,地喜孜孜地把他用過的酒杯帶走的事。 回房之後,他不斷在想她會怎麼對待那只杯子,是把它當尊佛似地供著,還是收在她枕頭邊,和她朝夕相伴,或者再離譜一點 ,偷拿嘴親著杯緣?一道聲音在他腦中取笑——你還不是一樣!每回一想起她來,就會偷偷摸著自己的嘴,還以為沒人知道……噦唆!他揮開腦坐的嘲笑聲。就是這聲音攪得他一夜難眠,好似覺得他腦袋還不夠亂似。一逮著機會就拚命糗他。 「怎麼了?」恬兒看著他。「您表情怪怪的?」 他哪可能說實活。「我剛才是在想,可不可以在我師父壽宴上烹那道砂鍋鰓角。」 沒料到他的隨口搪塞,她卻當真了。 「我記得從這兒到寧家堡。最快也要費上四天,魚放四天,會出問題吧?」 他暗暗覺得好笑,她蹙眉苦思的樣子,很逗。 「你不用那麼認真,萬一真沒辦法。寧家堡附近還有其他魚鮮可替代。」 「可您烹的砂鍋辦魚真的好吃——」她還沒放棄把辦魚送到寧家堡的可能。 「要是您師父能吃到,肯定會很開心。要不這樣好了,我們試試,差幾個人馱著冰塊跟鯛魚上寧家堡,一路上冰化了就換冰,人累了就換人,要是魚送到了還是鮮的,您就可以在壽宴烹那道砂鍋鰓魚?」 幾乎可以聽見她腦袋瓜子不斷轉動的聲音。他望著她娟美的側臉心想,難道她不知道世上還有「放棄」這兩字? 傻子。他搖頭反問:「就為了幾條魚,你打算花多少銀兩?」 「呃……」她眨眨眼睛,還真被問住了。 「都是當家主子的人了。你得學得更精明計較一點。」 她聽出他略有責備的意思,嘟起嘴說:「做生意我當然知道要精明,可我們現在說的,是您師父的壽宴,我當然得盡點心力……」 他橫她一眼。「我師父壽宴跟你有什麼關係?」 「因為他是您的師父——」您的師父,就像我的師父。她硬生生吞掉後半句。 不行不行,她心想,這話太露骨了,萬一又惹他生氣怎麼辦? 見她面紅耳赤,他不用腦袋想也知道她隱去了什麼話。 真是,搞得他也尷尬了起來。他別眼。 瞧他一眼,見他沒動氣,她才鼓足勇氣。「四爺,昨晚我反省過了。是我太莽撞,我不應該強逼您聽我說話——我是說,您大可依您心意做事,我昨晚說的話,您不理會沒關係。」 這是她花了一個晚上想的說詞,以為這麼一說,多少可以卸掉他肩上的責任。 沒想到弄巧成批,反倒激起他的脾氣。 她是什麼意思?他板起臉,前一晚還不斷嚷著說喜歡他,隔個一晚又說他可以不理會;她當他是什麼?紙紮的娃娃還是木偶?可以隨她擺開著玩? 「你——」正想罵她時,就看見原本站立不動的她大步跑了起來。 一個孩子,約莫四、五歲大,就這樣抱著方拾起的鞠球,瞪大眼呆立在疾馳而來的馬車前頭。 「小心!」她一聲嬌叱,隨即身子一撲,就在寧獨齋眼前,衝進了雙蹄高舉的黑馬前頭。 她在做什麼?寧獨齋臉色霎時發白。 未及思索,他箭似地衝了出去,就在鐵蹄堪堪踩中她腦袋的同時,他抱著她,還有她懷裡的五歲娃兒,一塊朝旁滾了出去。 一旁買辦的行客紛紛叫嚷著:「哎呀!好險,就差那麼一點!」 「小姐、四爺!」聽見騷動聲的王叔跑過來。剛才黑馬立起來那瞬間,他一顆心簡直要停了!「您倆有沒有傷著?四爺呢?小姐呢?兩個人都沒事吧?」 「我沒事。」率先回神的寧獨齋說話,同時拉起被他緊護在懷中的恬兒看著。 「你呢?有沒有摔傷哪兒?」 被他護得那麼緊。恬兒想當然沒事,只是在地上滾了兩著圈,頭還有些暈。「孩子呢——你沒傷著吧?」 第5章(2) 見她心眼只有她懷裡的孩子,他的憂心轉為憤怒。 她以為自己是鐵打的?就憑她連三腳貓都不如的身手,也敢搶著救人? 他不敢想,要是他剛才晚了一步,現在會是什麼情景? 一想到她極可能會被馬蹄踩得頭破血流,他背脊一陣寒顫。 她怎麼可以這麼莽撞,這麼輕忽自己的性命? 「你以為你在做什麼?」他拔高聲音斥喝。「冒冒失失闖出去,你知不知道,被那麼大一匹馬踩中,別說救人,你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經他一吼,嚇呆的孩子,突然哇地哭了起來。「娘——娘——」 「好了好了,沒事。」恬兒輕拍孩子肩膀。「別哭啊,這位叔叔罵的是我——」 「他也一樣!」寧獨齋一副吃人的凶狠樣。「單憑他抱著球在街上亂闖,就該抓起來痛打他幾下屁股!」 一瞧寧獨齋表情不像在說笑,孩子邊哭邊往恬兒懷裡鑽。 直到這會兒,孩子的娘才聽見鄰人通報,趕了過來。「潤福……我的孩子,讓娘看看,你有沒有受傷?」婦人彎下腰,上上下下拍著啼哭不休的孩子。 「大嬸,他沒事。」恬兒朝寧獨齋一望。「是四爺身手矯捷,及時救了我們。」 「謝謝、謝謝,謝謝小姐、謝謝四爺。」婦人連連喊聲,又壓著孩子的頭要他道謝。「潤福,還不快點道謝?」 「謝謝姐姐——」孩子說了一半,轉頭望見寧獨齋,又嚇得哭了起來。 「娘——」 「好了好了。」恬兒彎腰揉揉孩子頭髮。「大嬸,沒事了,您快帶潤福回家去,下回小心點就好了。」 「小心點?」寧獨齋聲音不大不小,恰恰好夠讓恬兒跟婦人聽見。「這娃兒走路沒長眼,根本就不該讓他出門。」 他幹麼這樣!恬兒表情尷尬極了。 「沒事沒事,你們回去吧。」直到連連道謝的婦人帶著孩子走遠。她才轉頭望著他嗔道:「四爺,您幹麼跟一個孩子計較?」 他自認理直。「難道你不知道,就算是個孩子,一樣能死人?」 這她曉得,可是——「您也看見了,那孩子只是一時大意……」 「就當那孩子沒看清楚、是一時大意,」他瞪著她問:「你呢,你又怎麼解釋?」 「我?」她指著自己。「我——救人吶!」 可笑至極!他唇角嘲諷地一抿。「你知不知道,要是我剛才沒跟著衝出去,你現在有辦法站在這兒跟我說話?」 「是啊,小姐。」王叔在旁搭腔。「您剛突然一闖,王叔也嚇傻了。您要知道,我們府裡現在只剩您一個,您要是出了差錯。要我們上下六十餘口如何是好?」 她委屈地望著王叔。 王叔說的,她比誰都要清楚,但是——「我沒辦法見死不救……」 寧獨齋冷譏:「要是你真的死了,看你怎麼救!」 他怎麼這麼說話!她噘起嘴。 「不然您要我怎麼做?袖手旁觀。任那馬蹄重重踩下?」 「沒錯。」他毫不猶豫。 他寧可別人受傷,也不願她有什麼差池。 她沒想過,要是她真有了萬——一他再次想起她方才衝進馬蹄下的畫面,就只差那麼一點……他心亂如麻。沒有萬一,他告訴自己,只要有他在的一天,她就只能四肢完好,開開心心地活著! 譏諷聲又在他耳畔響起——幹麼啊?她跟你什麼關係?一個十七、八歲的黃毛丫頭,你管她會不會被馬蹄踩死?還是說——你喜歡上人家了? 閉嘴!他惡狠狠地拂開腦裡的諷笑。此時此刻,他還沒準備好面對顯而易見的事實——他對時恬兒的感覺,絕非把她當成好姐妹那般單純。 「你不講理!」她不知他心裡的百轉千回,一味據理力爭。在她腦子裡,事情只有分該不該做,而不是先考慮做了之後會遇上什麼。「你明明知道的,我沒辦法見死不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