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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瑪德琳 此舉無異是立場分見,上崑崙求道者必得是對天師心服口服,終生敬仰,若是不依循天師的命令,那便是其心有異,同門可誅。 而今,利字當頭,誰還管那一套尊卑道德狗屁長論。 況且牟兆利所創的宗派,本來就不講良知──返璞歸真,渾沌之初,人性本惡。 惡,人之心性。 風聲阻掩了撬動門閂的聲響,流竄黑影魚貫入室,因為不熟密室地形,倚壁探行,按常理而言,煉丹之所應當是燈火通明,何以…… 「噯。」 行進之中,不知是誰踉蹌喀登,悶哼臥地,連帶的累及身後同夥摔成一團人肉墊。 「噓……噤聲。」領頭者側耳傾聽,總覺得今晚似乎順利過頭,天師不分四季隱遁的茅山禁地絕非擅闖之地,前方必有奇陣相待。 「大師兄,我們到底是進還不進?」 「是啊!再過不久,天色將亮,屆時我們形跡暴露,可是要被逐出崑崙……」 「逐離事小,萬一天師惱火,將我們……」指尖往頸前一畫,不禁打個哆嗦。 「難道我們要眼睜睜的看著尹宸秋這小子獨佔心法和秘笈?」大師兄開口。 眾人無不鬥志重燃,利字之厲害便是在此。 霎時,窗欞投映而下的融融月光似乎軟動若水,殿後的師弟聽不真切前方眾師兄在咬啥耳朵,揉了揉愛困的雙眼,想看清是否一時眼花。 嘩,地上的月光怎麼化作一攤水? 師弟伸出肥敦敦的肉膀,往崗礫砌成的石板撫去,五根肉腸指驟然失去平衡,滑入粼粼水波內,他訝然傾前想一探究竟,冷不防對上一張青慘鬼臉。 他揉揉眼,看,再看。月光怎麼可能會溢水?水裡又怎麼可能會有張鬼臉?眼花,鐵定是眼花。 咦?鬼臉咧嘴笑了,從水中伸長獠爪,擒握住肥短手指,張大另一爪,掐住納悶的蠢臉,猝然劇烈的往下拖。 「哇……真的有鬼!」咕嘟咕嘟,救命啊!他快被拖進幽冥地府啦! 突然,一巴掌呼過將自己的臉拚命往地板擠貼的蠢豬。 「王師弟,你吼這麼大聲,是想害眾人形跡曝光嗎?」 王師弟睜開眼,哪來的青面獠牙?分明是他自個兒一手扒臉,一手對後腦施壓。「怎麼會?我明明就……」 「妖怪……」 「門……門上有臉啊!」太上祖師,請饒恕啊! 「別抓我,別抓我……」他再也不敢覬覦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亂象叢生,有人撞鬼,有人則是陷入與精怪對峙的虛像,平日看似訓練有素的方士們頓時成了一盤散沙,殺豬嚎聲連綿不斷,場面滑稽諷刺,根基好些、不受影響的師兄們則是掩嘴大笑。 「大師兄,你看這是什麼情形?」二師弟六神無主,環顧紛紛中了幻術,行徑失控的眾師兄弟,拱著大師兄作主。 「真難看,不過是黔驢之技,堂堂茅山子弟居然毫無應對能力,你們這些年來全都白待了,全是些酒囊飯袋、虛有其表的草包!」大師兄斥喝。 「大師兄……」 「別管了,兄弟上山,各自努力,既然他們無能,也休怪別人無情,今晚若是不能順利竊得心法和秘笈,明早我們誰都休想脫身,渾水既蹚,便無回頭之理。」 「不是啊!大師兄……」 一腳踹飛龍紋朱門,大師兄是鐵了心,誓言奪取茅山秘寶,穿越暗藏詭迷的重重幻術,將眾人的疾呼尖叫遠拋在後,在破曉前一剎獨闖密室,不意,迎面而來的竟是妖氣沖天。 鵠候已久的傲岸背影雙手負在身後,一隻手持劍,一隻手捻符,昂首面向漆紅丹爐,青焰火舌不斷自爐頂冒竄,爐中逸出哀怨呻/吟,不時伸長獠爪尋求生路,無奈符咒困身,只是徒勞苦求。 「天……天師?」煙霧繚繞,辨不清矗立者面貌,大師兄忌憚,不敢前進。 「大師兄,你來晚了……天師恐怕已經隨從黑白無常下了地府,在閻王殿前細數罪狀,一一清算,你要奉茶?還是請安?就容我一併替他老人家代受吧!」傲岸背影扯嗓朗笑。 跫音徐緩,綠霄之中站姿鷙悍如巖的黑影噙笑的轉身,長髮盤束,身著唯有天師資格方能換上的太極道衫,陰魅的面容,詭詐的氣質,他的眉角和眼尾微揚,深邃的雙目被蒸氳綠虹染成迷離的藍青,好像一隻化作人身的妖魅,時時流露出對世俗人間的嘲弄譏諷。 他淡淡的側眸,審視丹爐裡的火勢是否仍然熾盛,順手扔入朱墨甫干的符菉,斷了爐中妖物最後的生機,熾熱的煙霧燎紅了俊臉,明明面無表情,卻是異常猙獰。 「是……是你……」大師兄愣了片刻才回過神來,「尹宸秋,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留宿在天師煉丹之所,你這分明是自曝野心,妄想篡天師之位!」 「篡位?」尹宸秋嘲謔的失笑,「我何須篡位?牟天師早已將他畢生心血傳授予我,大師兄,你可別因為他老人家不在就隨口含血噴人,我可是正正當當的牟宗入室弟子。」 「狗屁!你一個來歷不明、根基不穩的渾小子,憑什麼坐上天師位置?!你到底對天師幹了什麼齷齪骯髒事?快讓我見天師……」 「我方才不是跟你說過,他老人家已經化凡為仙了,怎麼你還聽不明白?」 「你說天師已經逝世?怎麼可能?昨日傍晚我明明才跟他會晤過,他說話鏗鏘有力,模樣硬朗,好端端的,怎麼會到了這宿就出事?分明是你在搞鬼!」 「你不信,我也沒法讓你信。」 「讓我見天師,好讓他老人家治治你這個狂妄囂張之徒。」大師兄怒瞪著在丹爐之前來回踱步的頎影,一腳越過門檻,另一腳卻還踟躕著是進或是不進。 今日的尹宸秋已非昔日的泛泛之輩,那個默默忍受屈辱的少年霍然蛻變,在眾人尚來不及察覺之際,不再沉默,不再執拗於黑白茅之分,更不再逆來順受。 他變得陰沉難測,青澀的傲氣磨得硬亮如古磐,走路的姿態,睥睨的神思,彷彿在很早之前就該是如此,毫不突兀古怪。 曾幾何時,劈柴挑水諸如此類的一等雜務再也沒人敢任意指使他,有他之處,一定有小師弟們逢迎,儼然取代早年追隨牟天師一塊上崑崙的嫡傳子弟地位。 可恨至極,他們一夥人自小拜牟兆利為師,打從牟宗一派尚在南海扎根時,便緊隨左右,不敢怠慢,好不容易挨到牟宗站穩茅山首派,駐足崑崙,結果……下場竟是被眼前的臭小子取而代之。 不甘心!寧可冒死一搏,也不甘將多年所求拱手讓人。 「天色將亮,大師兄夜闖太虛禁地豈只是想見天師一面,恐怕大師兄要的是他老人家多年來的心血,以及茅山秘笈,是不是?大師兄,你要什麼,就直說吧!何必拿老人家當作借口?」尹宸秋調侃的笑道。 「混帳東西!我現在就要見天師,你要敢攔我,儘管試試看。」大師兄遭此一激,氣血攻心,當即咬牙,憤慨的衝入內室,舉劍揮開珠簾,倉卒的步履霍然停止。 他怔愣的俯看橫臥榻上的一具皮囊,瞪大雙目,張嘴落頷,中了定神咒般不能動彈。 「怎麼了?見到他老人家,你不喊一聲嗎?」嘲謔的朗聲震響了杳寂的暗殿,猶似魅影嘯聲,惴惴慄栗。 看著榻上的頹老身軀,大師兄嚥了口唾沫,遲疑半晌才伸手一探鼻息,霎時收拳,撤回身後。 糟,當真沒氣。 嚴厲峻切的衰老容顏安詳的沉眠,曾經不可一世,曾經叱吒紅塵,曾經帶領南海子弟一舉站上崑崙之巔,創立南海牟宗一派,但如今,塵歸塵,土歸土,名利不相隨。 「師尊。」大師兄動容的輕喊。 耗費了近半生追隨的人,連最後一面也未能見著,彌留之際,守在榻畔的竟是個外人,於情於理,都顯得難堪。 驀地,觀望的目光悚然一愣,大師兄喃喃誦出耳熟能詳的教條,「煉精成氣,煉氣成神,煉神還虛,精氣神合一方是內丹功至要之法……」這道理是茅山入門基礎之功,凡是茅山子弟,人盡悉知。 不對勁。 怎麼會……人死尚留精與神,魂雖散,魄未滅,若照天師撒手時間推算,應當是在二更天將近三更天,精氣神三體怎麼會一塊消逝?莫非是…… 驚駭的面容轉向赤焰熾烈的丹爐,汗落涔涔,那裡頭不僅是焚了不知名妖物的靈能,更摻雜了另一股盛壯的靈源,方纔的忌憚便是受囿於這股撼人的真氣。 而這股真氣之充沛,放眼當世,唯有一人…… 尹宸秋微挑眉梢,面帶笑容,慵懶的踱過來,「大師兄,你已見到了天師的遺容,那麼,總能告訴我,你夜探密室的真正來意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