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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瑪德琳 他搖頭,笑說:「大師兄,這點小事,你犯得著嚷嚷嗎?我記得天師在世時,總教導我們習術之人要時時提醒自我,親疏友朋都是無關緊要之物,最重要的是,該怎麼提升修行到至高境界。我啊,不過是將天師的教誨徹底發揚罷了。」 彷彿幻生錯覺,眼前的人不是尹宸秋,而是當年在南海召神御鬼的牟兆利。 盡得真傳。 大師兄傻了,慌了,茫然的雙眼浮現天師的殘影與少年相疊合,一時之間竟分不清面前的是誰跟誰,自亂陣腳。「歪理……你說的全是歪理!」 「怎麼會是歪理呢?太虛殿裡的眾師兄全將天師的一言一行奉若圭臬,大師兄,你更是曾經教過我,要學得南海茅道,得懂得捨棄過往的包袱,如今天師已逝,不就等同過去的人,我們當然要學著將他放下。」尹宸秋說得振振有詞,清澈響亮,笑語錯落之間,那雙眼儘是冷冽寒意,如獸之瞳,犀利瞄準人性的幽微處,一口一口剝噬目睹者的驚恐。 「難……難道是你對天師下的毒手?」 「怎麼?事到如今,大師兄又想來個含血栽贓?」他雙手負在身後,頷首凝思,忽而揚睫笑道:「也對,憑什麼跟隨了天師數十載的大師兄沒能得到他老人家的厚愛?又憑什麼我年紀尚小便能承接天師之職?大師兄心有不甘,欲強加我罪名,也是很自然的事。」 「小王八羔子!」大師兄啐了一聲,「今天我要替天師報仇,更要替太虛殿裡的師弟們討個公道,尹宸秋,你弒師奪位,大逆不道……」 「憑你也配跟我談道?!」一聲震喝,驚天破曙,秀朗五官在晨嵐之中猙獰陰鷙,舉起桃木劍,倒豎支地,冷掀嘴角,「何謂道?泯人性,滅天地,破陰陽,逆乾坤……這才叫做道。」 「你瘋了你,你這個走火入魔的瘋子!」 「跟瘋子談道的你豈不是更瘋?」尹宸秋放聲大笑。 「滿口胡言……」 「可笑的是,即使我是一派胡言亂語,也強過你這個空守崑崙多年,到頭來一場空的傻子。」 「尹宸秋!」大師兄咬牙切齒,舉劍凌行,手中真劍對上他的那把桃木劍,怎麼看都應該佔盡上風才是。 但…… 第4章(2) 「你還不配讓我親身一戰。」尹宸秋輕蔑的說,斂眉沉頷,尖頂抵地的桃木劍順著周邊圈畫,刻劃八卦,將自己困在卦中,吮指一吹,身後的丹爐陡竄煙硝,焚著青焰的狂浪襲湧而出,直朝不知死活、逆沖而來的人影席捲吞噬。 不過一瞬,遭受火煉之苦的妖魔便一口吸盡大師兄的真氣,藉此彌足讓丹爐竊奪的靈力,它虎視眈眈的盯住現場僅剩的唯一活人,但是礙於八卦護陣,不得接近半分。 尹宸秋木然垂目,睨向倒臥在地的臭皮囊,大師兄面色青黃憔悴,形貌枯老,不能閉上的雙瞳駭瞪著天。 「這是回敬你這麼多年來對我無微不至的關照,大師兄,你還滿意嗎?真可惜,你連它是只什麼妖都還來不及看清楚就走了,枉費我耗了一整晚未眠,得到的成果竟然無人分享,真是太可惜了……」 疏冷無緒的俊顏淡漠一側,透過珠簾,橫睨著榻上的老者,漫憶起稍早之前的景象── 「我大限已至,你知道該怎麼做。」彼時,已呈現彌留狀態的牟兆利以著僅存的一口氣朝他吩咐。 他先是不為所動,「再怎麼說,你都是傳授我道術的師父,我不能這麼做。」 「都到這種時候,你怎麼還是拋不開那僅剩的良知?師父又如何?我的靈能可是抵過百隻道行上乘的魑魅,難道你要眼睜睜的看著這些靈源隨著我這身臭皮囊就此浪費?」牟兆利嗓音沙啞的笑道。 「我……」 「千萬別猶豫,習術之大忌。」牟兆利瞠大雙眼,尖銳而犀利的催促,「動手!」 他瞇起太過幽黑的雙眸,緊握雙拳,瞪著已令他分不清究竟是厭恨抑或是該心存感念的那張衰老容顏,只覺得一股強大到近乎全然吞噬的黑暗侵襲全身,那種成為無人能及並到達巔峰且永無止境的源源渴望。 即使泯滅人性也無所謂,縱使要埋葬最後一絲良知也無所謂…… 猶新的記憶裡,他探出了手,舉高了桃木劍,赤紅的雙眼倒映出老者大笑不輟的猙獰蒼顏,愛恨交織成的欲/望衝破咽喉── 突地,一陣驚天嘶吼觸醒了太過深邃的冥思。 不諳人語的妖物喑鳴,身上青焰未滅燒得它痛苦難耐,近百年的道行竟然毀於一旦,更要成為眼前道士的靈丹,不甘心……妖物眼露凶光,正欲不顧咒陣的限制,撲上卦中人,起意的剎那,僵住撇頭。 一隻毛色奇佳的狸貓縱身跳躍,越過拱形矮檻,焦躁不安的原地繞圈,不時仰首凝覷模樣醜陋可怖的妖顏,再瞥向內邊的八卦陣,扯嗓嘶鳴。 扭曲的妖顏在觸及狸貓時,像是驚憶起什麼。 對,為了精進靈源,它上崑崙吸取山林精華,無意間碰見一隻道行近千年的狸貓,更在它的牽引之下進入太虛殿,欲盜取這班臭道士的丹藥。 原來狸妖早與姓尹的道士串通一氣,裡應外合,煽誘小妖小魔踏入他們設下的陷阱。 既是同道,竟然與世敵共謀,殘害同道,這只不講情義的可憎狸妖! 痛得不能言語的妖物張牙尖吼,拱爪飛擒蹲踞的絨狀體,它嗚咽一聲,正欲扭身閃躲,臨危一刻,卦裡橫來一劍,劈中妖身,下了咒的桃木劍讓它痛縮成團。 「無知小妖,居然想在我的眼下作亂。」尹宸秋輕嗤,掀開爐門施咒,無處可逃的妖物最終仍是淪入焰舌,焚燃成靈燼。 片刻寧靜,翻騰在雲彩中的曙色已升,奼紫斑斕的朝霞映入血腥殺戮過後的密室,他站在爐前,整夜不曾閉上的雙眼泛湧血絲,嘴角噙笑,守著丹藥煉成。 小黑狸驀地騰蹬,銜咬他的袍角,輕輕一扯。 尹宸秋側身橫睞,皺起眉頭,慍怒道:「沒看我正忙著嗎?」 它不鬆口,反而嘶聲咬住衣角,使勁的往門外拖行,任他怎麼斥責也不退,一番拉鋸之下,拗不過它的固執,他只好丟下尚未煉製完成的丹藥,依循它指引的方向行覓。 隨著狸貓的足跡一步步,穿過綠林湖川,來到曾經熟悉的石窟草野,滿身肅殺之氣的頎軀不自覺的斂起眉心,握緊雙拳,刻意撇頭不看刻印下太多沉痛回憶的景物。 這裡是崑崙後山最幽僻之處,荒煙漫草,除了飛禽走獸,以及遭受惡意排擠的他外,崑崙山上的茅山子弟們鮮少出沒此地。 練劍,背咒,習術,思念,怨懟,孤獨,寂寞,全在此孤身度過。 偌大浩瀚,他總有種今生就此一人漫漫閒度的體悟,獨自咀嚼一室深秋的寂寞啊…… 他的身側總是空蕩蕩,盤旋著無人知曉的寂寥,吞忍的苦楚無人聞問。 宸秋哥哥? 師兄? 低垂的俊容倏地抬起,在原地恍惚回首,像是幻覺,又像是穿梭悠悠歲月而來的熟悉嬌喚,總在不知不覺中驚醒他。 兩張模糊的容顏時而重疊,時而剝離,到底他應該接受誰的呼喚? 「嗚……嗚……」 朦朧的哭聲震動了冗杳的冥思,他驀地回神,攢起眉頭,看著前方停下腳步等他跟上的狸貓。 緩緩走著,撥開叢雜及腰的菅芒,氤氳雙眸垂瞥趴在大石上哭泣的纖軀,蹲下身子,撫開散覆的長髮,對上怔忡迷濛的淚眼。 她愣了好片刻才把他的模樣看清楚,隨即淚水又湧上眼眶,「宸秋哥哥……你怎麼會……」 將滑順的黑髮塞至她的耳後,他漫不經心的淡淡說道:「是它帶我過來的。」 「它?」敏兒訝異的眨動眼睫,左顧右盼,在幾尺之外覷見毛茸茸的小黑影,旋即悵然若失的喃喃,「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 不,沒有以為,也不容她以為,宸秋哥哥好不容易才能在那班臭道士的面前揚眉吐氣,他心繫的是大好前程,不可能因為她而分散心神。 「你一個人躲在這裡瞎哭什麼?」 「我……」她掩睫,欲言又止。 「你什麼?說啊!」 「宸秋哥哥,我好怕……好怕……我知道跟祖奶奶分開的時候就快到了……我知道我不應該難過,可是真的好捨不得……我好怕……」夾雜著濃重哭腔,她說得支離破碎。 他皺起眉頭,抬起她的下巴,「你把話說清楚點,你和你的祖奶奶怎麼了?」 她急沖沖的開口,「我……」 切記,你想跟你的宸秋哥哥說什麼心裡話都好,就是千萬不能把我們在崑崙生活的事情向他透露,千萬記得! 為什麼? 因為啊,只要知道我們真實的身份之後,你的宸秋哥哥不會再像現在這樣對你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