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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心寵    


  不知在這裡站了多久,思緒茫然地眺望遠處的繁星,卻不想回到帳中歇息。

  這些日子,他很怕做夢,因為,他的夢境都很古怪。

  他總是夢見一個有著與他同樣胎記的少女,將一把尖刀刺入自己的小腹……

  「瑜,對不起——」淒美的面孔如此說道。

  聲音是那樣輕盈,縈繞在他耳邊久久散,即使醒來也不能忘懷。

  她是誰?

  不記得……

  只知道那張眉目不清的面孔,是他前世的記憶,依稀迷離,卻刻骨銘心。

  他有一種預感,彷彿這輩子輪迴轉世,就是為了尋找她,與她一生廝守,彌補前世的缺憾。

  可他為什麼還沒有找到她?為什麼成了別人的丈夫?甚至,對那個不該嫁給自己的人,動了一絲絲感情……

  一陣馬兒的嘶鳴聲從遠處傳來,驚動了駐紮營地的諸人。

  這麼晚了,怎麼還會有這樣匆忙的趕路人?

  葉之江從遐想中收回思緒,放眼放去,只見一匹駿馬馳騁而來。

  馬背上,似乎坐著兩個女子,一前一後緊緊相擁,在快馬加鞭中顛簸,卻執著前行。

  「公主,額駙在那兒——」其中一名女子遠遠地瞧見葉之江,興奮大叫。

  俊顏一凝,強烈的預感湧上心頭,他不知是喜是哀。

  對,是她。

  即使隔了這樣遠的距離,即使在這樣蒼茫的暮色中,他仍可以清楚地看到她。

  他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她臉上羞卻喜悅的表情,一如傳說中千里尋夫的女子,終於找到了重圓的鏡。

  「額駙!」碧喜率先跳下馬兒,朝他奔過來,「可算找著您了,您不知道,為了找您,我和公主吃了多少苦……」

  「碧喜!」懷烙卻制止住婢女的多言,「囉嗦什麼?快把這馬兒牽到馬廊去,喂些糧草,都累了它一整天了。」

  「公主,您見了額駙犯糊塗了吧?這荒郊野外,哪來的馬廊?」碧喜笑道。

  「你……」懷烙一陣臉紅,「總之,就是餵馬兒吃草去!」

  「好好好,」碧喜努努嘴,「我識趣,趕緊走!」

  她俏皮地瞧瞧葉之江,又瞧瞧懷烙,一陣大笑後,牽著馬兒隨侍衛們去了。

  夜風之中,曠野之上,似乎此刻就剩下靜默儜立的兩人,一時間,都不知該說什麼。

  「你怎麼來了?」半響,葉之江強忍住心頭悸動,故作冷淡地問。

  「我是你的妻子,難道不該常伴左右嗎?」懷烙歎一口氣。

  她早料到他會對自己冷漠,已經做好一切心理準備,可臨到見他,卻發現還是傷心。

  「皇阿瑪說,讓你留在京裡。」他側身,不忍看她失望的神色。

  「出嫁從夫,我只聽你的。」她凝眸道:「這次出京,除了碧喜之外,無人知曉,你若留我,我就待在你身邊,直到中州任期結束為止……你若趕我走,我就立刻回京,不會有人察覺我曾經離開。」

  又是一聲輕歎,不知是出自風,還是出自他。

  葉之江只覺得心頭微微動搖……為什麼,因為憐惜嗎?

  一個足不出戶的公主,居然可以孤身匹馬,千里迢迢來尋他,這一路不知經過多少波折,擔了多少驚,受了多少怕,他真忍心就這樣趕她回去嗎?

  他喉間哽咽,想狠心地拒絕她,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咳,咳——」忽然,懷烙摀住胸口,咳嗽起來,眉間緊蹙,十分痛苦。

  「怎麼了?」葉之江緊張地問。

  「沒什麼,只是有點著涼……」她垂眸道。

  「著涼還沒什麼?」他忽然有些火大,氣她不顧自己的身體。

  本來嘛,金枝玉葉的,不在京裡好好呆著,到處亂跑,若是有個閃失,豈不成了他的錯?

  心頭湧上一種負罪感,他當即解下披風,覆到她弱小的身子上。

  「來,先進帳子裡歇著,」本想趕她走的,可是這一聲咳嗽,真的讓他於心不忍,「回京的事,明兒再說。」

  懷烙蒼白的臉上浮現一抹緋紅的笑意,緊緊裹住他的披風,跟隨他的腳步邁進帳篷。

  披風裡還有他的溫度,她縮在其中,驅散所有寒意,只覺得暖。

  其實……她根本沒什麼大礙。皇阿瑪說滿族的女子要有巾幗氣質,從小教她騎馬射箭,所以她的身體一向健康得很,從京城到中州,雖然一路顛簸,可也難不倒她。

  此刻裝出可憐楚楚的模樣,不過是想讓他收留。

  她一直覺得,他們之間不會缺少感情,只是缺一些相處的機會。

  那日他替她浣足之時,她可以明顯感到他的心動,倘若再給她多一點點時間,她一定會叩開這個男人封閉的心扉。

  「今晚你在這帳裡歇著,我一會兒叫人送碗湯來,明兒進了中州再找大夫。」葉之江道。

  「我在這帳裡歇著?」懷烙環顧四周,「那你呢?」

  「我自然……」他俊顏微側,「自然是另找一處歇息。」

  「你想讓外面的人都知我們夫妻分房而睡,猜度我們不和?」她嗔怪道:「想讓我堂堂和碩格格沒面子?」

  「不……」他想辯解,卻發現,原來自己做的事的確很可惡,一時間只能怔在那裡。

  「這榻子大得很,我睡床頭,你睡床尾,」她逕自坐過去,「我保證不打攪你。」

  打攪?

  呵呵,她已經是他的妻,卻說這樣客氣的話,讓他心裡更加難過。

  成親這麼久,他都沒碰過她,若換了別的刁蠻公主,早跟他鬧翻天了,可她卻承擔下所有的委屈,甚至沒向宮裡抱怨半句,還義無反顧地追尋到此……如果,沒有國仇家恨,他會用一生的真情摯愛好好回報她。

  「別這麼說,」這剎那,他於心不忍,「你病了,我本不該離開。」

  今晚,就讓他好好照顧她吧,就當是照顧一個病人。

  她笑了,這一笑,燦若繁花。

  「那我就不客氣了。」褪下披肩,和衣鑽上床去,躲進被裡。

  他踟躕著,不敢就這樣走過去,卻也不能僵站一夜,心下猶豫,又是好半響的愣怔。

  「這被子好冷,」懷烙故意嬌嗔,「你不來暖暖嗎?」

  呵,好誘人的話語,天下那個男人面對如此良辰美景不怦然心動?他感到自己的步子正不由自主地朝他邁去,直到床邊——

  「你很怕我嗎?難道我是母老虎?」懷烙笑道。

  「公主說的哪裡話。」他垂眸,不敢看她與聲音同樣誘人的臉。

  「從小到大,人人都怕我……」笑容忽然斂去,換作一聲惋歎,「因為我是皇阿瑪唯一存活的女兒,我的許多姐妹,在很小的時候都夭折了……別人看著我萬千寵愛集於一身,可誰有知道我總是一個人玩兒,皇阿瑪收養端柔她們,就是為了陪我,可他們始終不是我的親姐妹,還是怕我,處處讓著我……」

  其實,她的肺腑之言只說了一半,從小孤獨,並非因為沒有姐妹,更多的,是她那張臉。

  心裡懷揣著秘密的人,總是忐忑不安,哪怕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依舊有種惶恐的心情。

  她總覺得自己與別的女孩子相比,屬於異類,而且是會被唾棄的異類,心中有種自卑,讓她遠離人群。

  「別說了,」葉之江泛起無限同情,柔聲道:「好好睡吧,我在這兒陪你。」

  「你也怕我嗎?」她執著地問。

  他沉默,徐久,堅定地凝視她的眸,給出一個語氣肯定的答案,「不,不怕。」

  她長長地吁出一口去,忍不住伸手握住他的大掌。

  他的掌,比他的披風更加溫暖,一旦握住,就讓她安心。

  似乎還是第一次,執子之手。這雙手,她真的能握到天荒地老嗎?

  「為什麼不說話?」她發現他的神情,在於她柔荑相握的一剎那,似乎有些微漾,心中不由得又有些擔心,生怕剛剛醞釀的和諧在被打破。

  「沒什麼。」他勉強地笑了,「只是怕打攪你休息。」

  他知道,自己說謊了。

  剛才,在與她執手相握的瞬間,他就明白,其實她根本沒病。

  所謂感染風寒,不過是她的偽裝而已,因為,她的雙手如此溫暖,完全不像一個病人。

  但他沒有揭穿她。

  不知為何,這溫情脈脈的一刻,他忽然不想破壞氣氛——或者說,他有些沉迷其中。

  就算沒病,這個女子為他付出的,也足以讓他感動了,為何要給她難堪呢?

  輕輕替她拉攏被子,就這樣坐在床邊,直伴她到天明……

  第4章(2)

  車輪轆轆,直駛前方。

  懷烙從不覺得,車輪聲像今天這般也有樂曲似得節奏,鑽入耳中,聲聲悅耳。

  也許心情好,聽見什麼都會覺得動聽吧。

  中州城就在不遠處,她卻希望這路程再長一些,可以跟夫婿同坐在車內,貼的如此之近,幾乎能聽見他的呼吸。

  忽然,車子猛地煞住,讓她的身子向前一撲,幾乎要撲到他的懷裡。

  葉之江想也沒多想,便伸手扶住她,待到他反應過來,她已經在他的臂腕之中。

  如水的雙眸仰視著他,兩人都有一陣子怦然心動,放佛某種磁力在他們之間吸引著,拆不散,剪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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