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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齊晏    


  他錯愕,彷彿突然間從美夢中驚醒,波濤洶湧般的激情緩緩平息了下來。

  「奼月……」他看著她驚慌失措地抓扯衣物遮掩自己,哭著從他身邊逃離。「奼月……」他不習慣這樣的她,更不習慣她把他當成陌生人的反應,但是她的眼神清楚告訴他,她是初次看見他,她的身體也明白告訴他,她是初次與他結合。

  「你為何要殺我夫君,為何要害我……」當姚堂英看見自己疑似身在洞穴內時,絕望地痛哭了起來。

  「我是零厲,你不記得了嗎?除了我,誰都不能擁有你!」他毫不遮掩自己赤裸的身軀,因為在奼月面前他無須遮掩。

  姚堂英是奼月的轉世,她托生在士大夫之家,當然早已不記得零厲是誰了,對如今的她而言,零厲只是玷污她清白身的陌生男子,詭異可怕得令她崩潰,何況她自小就有指腹為婚的夫君,所受的教養也讓她深知女子的貞節比什麼都重要,如今清白之身被陌生男子玷污,她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了。

  「奼月,你一定可以想起我的。」零厲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向她。

  姚堂英驚懼地把身子死命往後縮,駭然地看著他,她這一生見過的人並不多,除了家人、婢女、長工,就是她的夫君了,她從來不知道這世上還有像他這樣的男人,一頭凌亂的發不羈地披散在背後,髮色有黑、有橘褐色,連他眼瞳的顏色都異於常人,那是一種很深的燦金色,瞳眸中間是翠綠的,陰森晶透,閃耀著犀利的光芒,看起來並不像人的眼睛,而他隨意盤坐著的身軀異常高大魁梧,厚實的肩背和胸膛威猛、有力、強悍,像蓄滿了爆發力。

  「奼月,別怕,我是零厲,你會想起來的,對嗎?」他放柔嗓音,安撫嚇壞了的姚堂英,突然間,他的胸口掠過一陣熟悉的悶痛,他屏住呼息,知道天要亮了,他就要回復虎身了。

  姚堂英看見他前額上忽然浮現了幾道黑色斑紋,隱約像個「王」字,而黑色斑紋旁漸漸生出橘褐色的毛髮,她驚駭地瞠大雙眼。

  「你……你不是人!」她眼中溢滿了恐懼。

  「你知道我不是。」他不喜歡奼月把他忘得如此徹底。

  姚堂英突然失控尖叫,她掙扎地爬起來,腳步不穩地狂奔出洞穴。

  零厲見狀,倏地彈起身追出去。

  東方已出現了淺紫色的微明,圓月薄淡得幾乎快看不見了。

  姚堂英毫不遲疑地往前奔,朔風呼號,不留情地吹襲著她瘦弱的身子,她冷得渾身打顫,這才看清楚竟然身在險峰之巔,來不及思考自己是如何在一夜之間來到了這裡,被妖獸玷污清白的恐懼和衝擊太過於強烈,她幾乎崩潰,拚盡力氣往前衝,將自己拋出了山巔。

  「奼月——」他飛身去救,雙臂攬住她的腰,就這一剎,他變回了虎身,姚堂英的纖腰從他的雙臂間滑脫,自崖壁邊翻滾而落,跌在一塊巨石上,在她的身下頃刻間開出了一株鮮艷的紅花。

  遲了、遲了……

  那朵紅花緩緩地盛開,開得好刺眼。

  他僵立在山巔,忘記了呼息,忘記了時間,忘記了一切。

  如果璇璣娘娘正在看著這一幕,應該會得意地發笑吧?他呆呆佇立著。明明變回了虎身,明明有豐厚的毛皮了,他卻為何還是覺得寒冷徹骨?

  一道霞光從姚堂英的天靈蓋冉冉飄出,慢慢地凝聚在一起,戀眷不捨地在他身旁徘徊飄蕩。

  是奼月的元神。

  他的心臟開始猛烈跳動起來,他伸出手想觸碰她,但她的元神像被操控著一般,倏地從他身邊抽離,穿破雲霧,直衝天際,很快地,七彩霞光便在天邊化成了一個光點,消失不見。

  他驀然回過神來,迅速地躍下崖壁,奮力追尋奼月的元神而去。

  他告訴自己,他沒有失去她。

  第3章(2)

  他沒有失去她。

  接下來的七十年中,他找到過奼月的第六世、第七世、第八世、第九世,但是每一回他的現身都帶給她們極大的恐懼,每一回都沒有例外。

  第六世和第七世的命運和姚堂英一模一樣,第八世受他原形所驚,病得更沉重,第九世親眼看著父兄圍剿他,然後每一世都死在十八歲以前。

  他一次次地看著她們死去,一次次地苦苦追尋她們的輪迴。

  當他面對了九次他完全無力改變的命運,幾乎開始絕望時,在南方越州縣找到的奼月第十世——何茉雅,重新給了他希望。

  找到何茉雅時,她正是含苞待放的小少女,就像百花園中剛剛冒出來的小花苞般脆弱青嫩。

  姚堂英投身墜崖的一幕,還有前幾世對零厲的畏懼,都帶給零厲極重的創痛和極大的陰影,這一回,零厲找到的何茉雅年紀還那麼小,只有十二歲,他根本不敢貿然出現在她的面前。

  當他是虎身時,他藏身在越州縣城外的山林內,耐心等到月圓之夜後,才敢悄悄潛入她的閨房,靜靜坐在她的床前凝視她的睡臉,嗅聞著屬於奼月才有的獨特香氣,他強迫自己接受她已忘記他的事實,也不再敢去勉強她回憶自己,只能讓自己沉浸在她的香味中,想像著他已經擁有她。

  何茉雅總是病著,她的閨房內天天充滿著藥味,他常常看見她咳血咳得氣促人虛,每到季節交替時,她更容易發燒、畏冷、盜汗、昏迷,總是病到下不了床,這是他第一次親眼看見璇璣娘娘的血咒帶給奼月何等痛苦的折磨,而璇璣娘娘所下的血咒,凡間的藥吃再多也無效,所以每當他看見何茉雅被血咒折磨得百般痛苦時,他就心痛得難以自抑。

  他只能在恢復法力時,利用法術盡量減輕她的痛苦,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最初,他忍耐著每個月一夜的相見,但是隨著何茉雅漸漸長大,他開始感到不安,因為她的每一世只能活到十八歲,倘若破不了璇璣娘娘的謎咒,她依然會在十八歲以前死去,然後新的一世輪迴又重新開始。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顫慄不已,他甚至開始絕望地相信他和奼月永遠破除不了璇璣娘娘的謎咒,他此生將永無止盡地嘗著擁有和失去的煎熬,而奼月生生世世將飽受血咒的痛苦折磨。

  他無法可想,無計可施,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奼月,告訴我,我應該怎麼辦?」月圓之夜,他捧住她冰涼的手輕貼在前額,痛苦地低喃。

  何茉雅回答不了他。

  她慢慢地長大,十六歲已是發育完全的少女,但她的臉色卻永遠如雪一般蒼白,身體也漸漸地消瘦虛弱。

  又一個月圓之夜,他隱身來到她的床前,無助地凝視她蒼白的病容。這一夜她因為發高燒的緣故,婢女徹夜在她身旁守候照料。

  「紅兒,今天是月圓之夜嗎?」何茉雅抬起眸,問著坐在床沿捧著湯藥輕輕吹涼的婢女。

  紅兒側頭地想了想,又扳指算了算,這才笑道:「是啊,今日是十五月圓,小姐記得可真清楚。」

  何茉雅微微一笑。

  「那是因為月圓之夜我的身子總會感到特別輕鬆、特別舒服,月圓之夜我總可以睡得特別香。」

  「是嗎?」紅兒困惑地一怔。

  「是啊。」何茉雅的眼瞳迷離飄渺。「一定是上天垂憐,月圓之夜總有天神會來治我的病。」

  隱身在床帳旁的零厲怔愕住。她說的是他嗎?

  「天神?」紅兒呆呆地眨眼。「小姐怎麼知道有天神來治小姐的病?」

  「我知道。」何茉雅微笑頷首。「我總在夢裡見到他,不,好像又不是夢,反正只要是月圓之夜就能見到他。」那高大的人影疑幻疑真。「他目光如電,高大威武,宛若天神。」

  零厲的心跳強烈地撞擊著胸腔。他總是等她入睡後才出現,從來不曾在她清醒時現身過,她竟能看得見他?

  「天神若每回月圓之夜都來治小姐的病,怎麼到如今還沒把小姐的病給治好呀?」紅兒直截了當地戳穿她的妄想。

  「你不信我的話?」何茉雅一心急,呼息便急促了起來。

  「小姐別急,奴婢信、奴婢信!」紅兒嚇得連忙拍撫她的背。

  「我原也以為只是夢,但後來發現並不是夢。」何茉雅低喘著,堅定地說道:「他握過我的手,他的手是溫熱的,是真實的。」

  「小姐,你可別嚇我呀!」紅兒害怕極了,不安地左右張望。她才不信什麼天神不天神的,可別是妖魔精怪作祟才好!

  「害怕什麼?他是天神,不會害我的。」何茉雅淡淡鎖眉。

  她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夢見天神,她常常病得迷迷糊糊的,從小到大身體虛弱,哪裡也去不了,每日三餐,晨昏定省,都只能待在她的閨房裡,偶爾身體健壯些時還能去花園看看花、曬曬日陽,但大多數時間都只能躺在床上,她是這間閨房的囚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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