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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韓子苑    


  「所以,這代表你一直在注意我的眼神落在哪裡?」

  他當然不能示弱。

  「服務第一,總是要留意客人的一舉一動。」

  「好一句『上班愉快』,」他睇著她看。「你知道我不是客人。」

  徐芷歆聳聳肩。「在電梯裡的一律是顧客。」

  舒正尋卻笑了出來。

  他放棄了,這樣扯下去辯到天亮也分不出輸贏,這女人還是喝醉了比較可愛。這是他的結論。

  忽然,他想起了比輸贏更重要的事。

  「啊,對了……」

  他拿出那一直被壓在筆記本下的七千零四十元,遞到她面前。「上次你多付了不少。」

  「那叫小費。」顯然她拒收。

  「小費幾乎是消費金額的九倍?」他皺了皺眉,似笑非笑。「抱歉,我沒見過這種小費。」

  「你這不就見到了?」她揚眉,又啜了一口橙黃色的酒。

  「我有拒絕的權利。」

  「你沒有拒絕的理由。」

  「不是我認為應得的,我當然可以不收。」

  她堅持,他比她更堅持。

  徐芷歆盯視著他好一會兒,道:

  「這樣好了,不然我折算成這杯酒,」她搖了搖手上的杯子。「扣掉上次的消費,剛好可以折成四十四杯……你所謂的『橙花』。」

  舒正尋愣了一下。

  她是隨便計算,抓個大概的數字,還是她已經料到他會退還給她,所以事先想好「解決方案」?

  同時,他也在腦中思考著這個數字的正確性。

  「別想了,」她看出了他的疑惑。「不相信的話,我不介意你拿計算機來算個清楚。」

  「既然你都這麼有自信,我沒道理不相信你。」

  他低頭笑了一笑,計算式的答案這時才在他腦中浮現。

  七千零四十元,確實是四十四杯「橙花」的價值。

  「你很擅長算數?」他問。

  「與其說擅長,不如說是習慣計算。」

  電梯小姐會習慣計算?

  舒正尋已經開始在猜測她先前的身份到底是什麼了。

  「我以前是數學老師。」她看出了他心裡想問的。

  「老師?」

  舒正尋直直地看著她的眼神。「唬我也得裝得像一點。」

  也許他無法像張義睿那般鐵口直斷,看出她是不是死心塌地型,但至少他還分得出來那雙眼神是不是在說謊。

  徐芷歆淺笑,沒有正面回應。

  她忽然瞥了一眼手錶,拿起杯子仰頭一口氣飲盡。

  「我該走了,」她將那只見底的玻璃杯擺回桌上。「明天還要服務大眾。」

  舒正尋沒有阻止,也沒有追問下去的打算。

  「還剩四十三杯。」

  話落,徐芷歆站起身,沒有道別,沒有晚安,轉身就走出大門。

  待那扇門闔上之後,舒正尋才發現,她剛才擺在桌上的那只識別名牌……已經完完全全地被她給遺忘。

  徐芷歆……

  他讀著那三個字。

  像是被半強迫似的,他記住了她的名字。

  第二章

  只要看見徐芷歆走進「ROXY」,舒正尋就會自動自發取下架上的那瓶琴酒,調出一杯「橙花」。

  這似乎已經變成了一種固定模式。

  「這是第幾杯?」

  他遞上,同時也問。

  「不是應該你要幫我記嗎?」她脫下薄外套,坐上了吧檯前的高腳椅。

  「外面在下雨?」

  舒正尋注意到她衣服上的水珠。

  「忽大忽小的……梅雨季很煩人。」她苦笑,拿起杯子小啜一口。「跟芝加哥比起來的話,這裡的降雨量幾乎是那兒的兩倍多。」

  「芝加哥?」

  聽她這麼一說,他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趴在這裡醉得不省人事,還用模糊不清的英文講了幾句夢話。

  像是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徐芷歆聳聳肩,故作不以為然。

  「我之前在那兒待過一陣子,剛才忽然想起來而已。」

  舒正尋沒有回應什麼,但並不表示他相信她說出來的字句。

  他這個人最會的就是「避重就輕」了,理所當然不會去認真聆聽這種相同模式的句子。

  但也因為他擅長,所以他明白那種心情。

  並非想說謊,也不是想隱瞞,只是坦承之後必須花更多的心力雲解釋,解釋了半天,對方也不見得能懂,於是乾脆不多說,輕描帶過就夠了。

  「可以給我一點冰塊嗎?」

  忽然,一個不屬於他或她的聲音,介入了他倆之間。

  舒正尋抬頭,是一個四十分鐘前點了兩瓶啤酒的男人。

  「我等等幫你送過去。」

  「好,謝謝。」

  對方微笑,轉身離開。

  回到吧檯內,舒正尋隨手點了一根煙,倚靠在櫃子前。

  張義睿休假,讓他可以減少另一種需要忍受的噪音,但相對的也突顯出吧檯區的安靜。

  他並不像張義睿那般健談,不管對方是什麼來頭都可以聊得天花亂墜。張義睿還曾經笑他是近十年來最自閉的酒保。

  「麻煩再給我一杯。」

  徐芷歆的聲音頓時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醒神,捻熄手上的煙,回應她的請求。

  「你常常這樣待到一、兩點才回去,不會影響白天的工作嗎?」

  他取走她面前的空杯,換上另一杯八分滿的橙花。

  「我睡眠時間短。」

  她微笑,拿起杯子小啜一口。

  舒正尋留意過她幾次。她總是坐在吧檯的右側,喝著一樣的酒,一坐就是兩個小時。

  她的話並不算多,往往低著頭像是在思考著什麼。

  「ROXY」來來去去的人不少,但是會讓舒正尋注意到的,通常都不是講話最大聲的那一個,而是一句話也不說的人。

  就像徐芷歆一樣。

  當她發愣盯著那只空杯時,她時而皺眉,偶爾露出寂寞的神情,也會不經意地咬著自己的下唇。旁座的人在聊些什麼,絲毫影響不了她。

  但是當她醒神過來的時候,她會揚起俐落的微笑,談吐自信清晰,彷彿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女人。

  思及此,舒正尋斷然阻止自己的思路方向。

  他現在簡直就像是受費洛蒙吸引的畜牲一樣。

  衝動不是他的作風。他甩甩頭,拿起煙盒,又點燃了一根。

  「你的煙癮還不小。」

  徐芷歆忽然說了一句。「我從進門到現在,看你抽了四五根了。」

  「還好,」紙煙叼在雙唇之間,他含糊回話。「很忙的時候煙癮就會小了。」

  「你知道抽煙的人比不抽煙的人容易患哪些疾病嗎?」

  舒正尋愣了一會兒,拿下嘴上的煙。

  「你現在倒是很像教書的。」

  自從啞啞過世之後,這兩年來沒人勸過他戒煙。

  「……你在說什麼?」她露出疑惑的表情。

  她的表情卻讓舒正尋笑了出聲。

  「要說謊的話,至少也該記得自己說過哪些謊吧?」

  徐芷歆靜了三秒,才猛然想起她曾經說過「我教數學的」這句話。

  「反正你當時就已經不相信了。」她自己找台階下。

  「原來還有這招。」

  他又抽了一口,她的勸導已經完全被他當成了耳邊風。

  「看樣子不拿數據給你看,你是不信邪。」

  她做了這麼多年的病理研究,看過無數的臨床案例,有時候她都會懷疑,自己能夠安然活到現在才真是個奇跡。

  「在這種環境下,不會有人想勸你戒煙的。」他自嘲地笑了一聲。「況且,老天爺真想帶你走的時候,誰也阻擋不了。」

  他想起了啞啞。

  「就算是不沾酒、不抽煙、從不熬夜的人,也會在你意想不到的時刻,忽然就這樣走了。」

  一覺醒來之後,惡耗就這樣直接降臨。

  毫不留情。

  徐芷歆怔怔地看著他的側臉,頓時分不出他是在說某人的名言,還是某本書的佳句,或是他的親歷過程?

  「你才幾歲?怎麼說起話來這麼滄桑?」

  她乾笑,岔開了話題。

  舒正尋睇著她看了一眼,淺笑。

  「和你相比也不過如此而已。」說完,他熄了手上的煙。

  徐芷歆卻傻愣了好一下子。

  是她多心嗎?他是隨便找一句話來回應她,還是他真的看見了她心裡面的那片荒蕪?

  這個答案將會無解。

  她沒有勇氣確認。要是她一開口,就算對方原本只是試探,也會因為她的一句反問而真相大白。

  「你還沒回答我,」她堅持要中斷這個話題。「你到底幾歲?二三?還是二四?」

  舒正尋露出了淡淡的淺笑──通常急著結束話題的,就是心裡有鬼。

  他會這麼認定,是因為他常幹這種事。

  「總之比你年輕就對了。」

  「……這答案真是讓人窩心啊。」她冷笑,拿起杯子又啜了一口。

  忽然──

  「義睿今天沒來?」

  一抹身影忽然湊上吧檯,劈頭就問。

  凝神看個仔細,是熟客之一。

  「他連休兩天。」舒正尋給了他答案。「怎麼?專程來找他?」

  「是呀,他欠我一百塊不還,害我睡不著覺。」

  對方在徐芷歆旁邊坐了下來。「給我一杯Kahlua。」

  同時,他注意到了身旁的女人。

  「你朋友?」他望向舒正尋。

  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是還是不是。

  「算……半個同事吧。」

  「啥半個同事?」對方顯然不懂。

  他也懶得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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