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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月下桑 如果只有頭或許還好說,可是一旦加上他伸入的那只胳膊,不光是頭部,他連肩膀都卡在了那裡! 鄭寶仁驚恐的瞪大了眼睛。怎麼辦?怎麼辦? 無法呼吸的痛苦讓他面色漲得通紅,他開始激烈的掙扎,企圖把自己的頭弄出去,空氣……他需要空氣! 然而那道不大的玻璃卻像絞刑架一般卡住了他的頭,任憑他掙扎到脖子被切得翻出了血紅的肉也無法擺脫。 終於,鄭寶仁的掙扎停止了,從他頸部流出的血水染紅了整個魚缸,那條被他喂的過肥的金魚也被桎梏,只能在有限的空間焦躁翻滾。 而那遍尋人不見的死者們在沒有收穫以後,慢慢的退了出去,給他關好了門。 *** 「你說這個人死亡的地點是魚缸?」 王一函看著剛剛被兩名員警抬進來的袋子,示意他們將其放在他一早騰出來的床位以後,隨手翻了一下員警遞給他的報告。上面寫的很清楚:鄭寶仁,男,三十四歲,發現死亡的地點……他病房內的魚缸。 死在魚缸裡的男人,這不是開玩笑麼? 一早被護士發現死在魚缸裡,脖子上有著深深的傷痕,無法判斷是他殺還是自殺的男子,最終被送到自己那裡。 王一函想起來前天送到這裡被自己解剖的男子,似乎是這名男子的搭檔。兩個人的職業都是盜墓人,身為專門破壞死人家居擺設的盜墓人,他們會不會想到自己死後,居然連屍體都要讓人剖開,取出內臟好好研究一番呢? 所以說有的時候,世間的事情還真講究一點因果報應,不過真的有因果報應存在的話,那麼解剖了上萬具屍體的自己,以後的屍體會有什麼樣的下場呢? 王一函多少有點好奇。 和其他的同事不同,王一函真的喜歡自己的職業,他喜歡這些沉默的朋友。 他們可能生前和自己素未相識,然而死後卻和自己有了交往。他比他們自己還瞭解他們,通過解剖,通過分析他們的內臟,通過分析他們體內的反應,他可以知道他們的年齡、慢性病、死於什麼原因,甚至可以知道他們最後晚餐的內容。 拉開裹屍袋的拉鏈,王一函看到了靜靜躺在其中的男子的樣子:五官有著不同程度的腫脹,七孔流血,口鼻附近有濃稠的泡沫,舌頭吐出口腔,眼睛瞪得極大幾乎要脫出眼眶——這是典型溺死者的死亡特徵。 「天!你知道麼?你眼睛再瞪大一點眼珠就掉出去了喲。」王一函說著,翻了翻對方的眼睛,然後拉了拉對方的頭髮,由於腫脹,死者的頭髮乃至頭皮有輕微的脫落現象。 「嗯,你在水裡泡了至少七個小時吧?真可憐,我猜你魚缸裡養的是大型魚,看把你的臉啄的……」一邊說,王一函看向員警給他的報告。 被發現的時間是上午八點,那麼往前推,死者的大概死亡時間約莫是零點到凌晨二點左右,水族箱的溫度表他們忘記拿給他了,他要記著明天找負責的員警要。室內的溫度,死亡時候水域的溫度……等等,都會使死亡時間出現輕微的盲點。 「接下去可能有點疼,不過請忍耐一下。」 拿起旁邊的小刀,下刀前王一函習慣對自己掌下的屍體說話——關於他這個和死者說話的愛好,很多助手受不了,所以他才喜歡一個人靜靜的進行解剖。 靜靜的,只有他,還有那死去的朋友,他們之間可以安靜分享彼此的秘密。 手術刀在男子攤開衣服的胸口比劃了比劃,隨即找動手的地點,王一函拿起手術刀堅定而用力的往下一劃—— 鋒利的手術刀暢通無阻的劃到了男子的小腹部。王一函喜歡切割的感覺,那種有點阻力,卻始終暢通到底的感覺,讓他每每有種享受的感覺,而手術刀劃破皮肉時候的絲絲聲,總是讓他心癢癢的。 由於體腔內壓的作用,被一分為二的皮肉隨即以男子的脊椎為分界線,倒向了男子身體兩側,使用工具拉開皮膚和肌肉之後,男子的內臟完美的呈現在王一函眼前。 想了想,王一函率先將手術刀揮向了男子的胃部,然後是腸。 「啊,你吃了太多馬鈴薯燉肉,你媽媽沒有告訴你馬鈴薯燉肉其實不太好消化的麼?啊,對了,你住院,那麼就是醫院的不對了。讓我看看……嗯——」 將死者的胃袋切開,王一函當然不是對人家的晚飯是什麼感興趣,他透過死者腸胃裡麵食物的消化狀況,推斷他死亡的時間。 根據馬鈴薯和肉類在男子體內的消化情況,男子的死亡時間,基本上可以確定在凌晨一點左右,至於死亡原因…… 「似乎不是他殺……可是……」看著男子緊握的拳頭,看著那想要抓住什麼似的舉動,王一函覺得有點怪異。 就像上吊死亡的人一樣,即使是出於自願死亡,可是那種痛苦真正來臨的時候,死者還是會順從生理要求,習慣性的反抗,可是……攥著拳頭這個動作有點古怪吧?而且只有一隻手是攥著的。 王一函愣了愣,鬼使神差的伸手去扳那個人的手,由於已經超過屍僵高峰,男人的手指非常不好扳開,最後在聽到一聲類似什麼東西折掉的聲音之後,王一函聽到什麼東西掉落的聲音。 「啊?」心裡忽然一陣緊張,王一函急忙彎下腰,順著剛剛聽到的落地聲,尋找從死者手中掉落的東西。 那東西正好掉到瞭解剖床的下方,王一函彎著腰,費了挺大力氣才感覺自己抓到了那個小小的東西。 是一枚戒指。 看清那個東西的時候,王一函瞇了瞇眼。 一看就是女人戴的尺寸,怎麼會握在一個男人手裡? 將那枚戒指反覆打量,王一函忽然覺得那枚戒指好眼熟,像是在哪裡見過的…… 在哪裡呢?哪裡見過? 王一函不是對這種東西感興趣的人,尤其還是一枚女人戴的戒指,他自覺不會平白無故去盯著一個女人家的手看,除非對方是死人…… 死人? 「啊!」嘴裡發出一聲低沉的驚呼,王一函終於想起,自己在什麼地方見過這樣一枚戒指了! 二十多年以前啊! 在那個女人的手指上!焦躁的心情湧上心頭,王一函終於陷入了那瘋狂的回憶—— *** 二十四年前的王一函,是市立醫科大學的研究生,他的指導老師是當年全國聞名的段潤之教授。 癡迷於屍體研究的段教授雖然是公認的怪人,不過對於王一函來說,他卻是不錯的指導老師,話題豐富,學富五車……當然,僅限於話題是屍體的時候。 那個年代的道德規範和百姓認知使屍體奇缺,各大醫科院校都在為這個問題苦惱,雖然偶而能搞到一些死在醫院的無名屍體,可是那些屍體多半年老殘缺。 段潤之曾經在報紙上寫過洋洋灑灑一萬多字的文章,呼籲百姓們死後勇於捐出自己的屍體,不過在被社會輿論一致批評下不了了之。 不過王一函卻覺得段潤之其實是個很有學者風範的人,某種程度上他也渴望著切割,他希望看到各種各樣的屍體,那些器官在不同情況下呈現的樣子對他來說很神奇,王一函想,或許本質上他和自己背負重重罵名的老師,是同一類人。 對於屍體的渴望,和那些中世紀為了畫好人體素描而去解剖屍體的藝術家一樣。 然而某一天,段潤之卻緊急召開了一次解剖觀摩課,也難怪他著急,因為那樣新鮮年輕的女屍,是他們誰也沒有看過的,很年輕,大概二十出頭的年紀,長長的黑色頭髮,麥青色的溫淑皮膚。 她很美,王一函想她生前一定是傾倒眾生的人物。不過即使現在她也是美的,看著一臉閒適,宛如睡著一般躺在解剖床上的女子,王一函感到心臟怦怦直跳。 那或許是對一名美麗女子動心的心跳,或許只是自己對於能夠看到新鮮內臟,而產生的激動期待。 「你們聽著,這是警察局委託我驗屍的屍體,本來不允許其他人在場的,不過機會難得,今天的事情誰也不許說出去,懂麼?」段潤之說著,看到在場自己的學生全部點了點頭,這才開始動手。 功課最好的王一函被叫上台輔助解剖,近距離觀察這名女子,王一函發覺對方真的很美,她不像是死去了,看到老師的解剖刀熟練的劃過對方胸腔的剎那,他甚至一瞬間不敢睜眼。 他總覺得對方是活著的。 然而她確實是死亡的,他看到自己的老師已經熟練的完成切開動作,正從裡面拿出一件件內臟,向自己以及自己的同學們解說,他托著段潤之放內臟的盤子,感覺自己托起了那名女子的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