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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沈亞    


  「聽明白了。」家僕們齊聲答應。

  凝視著正慢慢被打扮成男孩子的女兒,呼延恪素來淡然的面孔微微動搖。

  這樣做對嗎?他真的不太肯定。

  若對太子坦誠以對,他可以藉著男女之防將他們遠遠隔開,那麼他所擔憂恐懼之事就不會發生;然而太子的脾性他已略有所知,愈是讓他得不到,他只會更加糾纏不休。萬一他不肯放棄,登基之後硬是將真兒選入宮去,那真兒豈不是只有死路一條?

  讓真兒改扮男裝,過一陣子,等太子的熱頭過了,不再來府裡糾纏,他便可以將真兒遠送回老家,這件事便可以一勞永逸地解決了……是吧?

  傻嗎?這樣的老爹爹,明明有機會可以將女兒送上枝頭當鳳凰,卻千方百計阻撓著……

  或許吧,傻氣癡心的老爹爹就是這樣。

  呼延恪看著女兒從嬌嫩的小女娃變身成俊秀可愛的小男孩,心裡酸酸地泛著疼。

  「好看嗎?」呼延真笑咪咪地朝他彎著眼睛。

  「好看。」呼延恪微笑,輕輕揉揉女兒的頭髮。

  他要她自由,要她好好地活著,平平凡凡地度過這一生就好,永遠不要入宮,更永遠不要涉人朝政。

  第2章(1)

  這一年,金璧皇朝十二歲的太子蘭歡登基為帝,改年號為「天運」,尊七王爺蘭俊為攝政王,同朝廷三公共同輔政。

  他最喜歡的朋友是呼延真,九歲。

  每天上午,歡帝辰時到午時在眾大臣的輔佐下處理政務,未時之後便溜到城南的御史大夫府跟著御史大夫呼延恪「學習」,一直到人夜才會回宮。

  當然,剛開始呼延真並不知道這位客人是父親的頂頭上司、是天底下最有權勢的人,事實上她對這位「君子」十分不滿意,從第一次——

  不,從第二次見面開始。

  因為他不肯歸還她送給他的玉梳。當初她以為他是賊,生活困頓,所以才送他玉梳變賣,既然他不窮又不是賊,把玉梳歸還給她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我以為你是個「君子」。」

  這是很聰明的雙關語,一方面暗指蘭歡不還玉梳是個賊,一方面又希望蘭歡真的夠君子,願意歸還玉梳,呼延真很為自己的機智感到得意。

  但蘭歡完全不為所動。他也不知道自己幹嘛那麼堅持,宮裡什麼珍奇寶貝都有,那麼個小小的暖玉梳子實在算不了什麼,但他就是不想還;是他生平第一次有人送禮物給他,並非因為他是太子或者皇帝或其它什麼,僅僅只是因為他就是他。

  「我會跟我爹告狀的!」呼延真雙手抱胸,很有些憤怒地瞪他。

  「去啊,小孩子嘛,找大人告狀是很尋常的事。」蘭歡無所謂地回答。

  他倒不是有意激怒呼延真,而是真的覺得即便是呼延恪來找他追討,他也不在意,反正他就是不打算還,天底下有誰能奈他何?

  然後他迎來了生平第一次的拳頭攻擊。

  看起來可愛得像個陶瓷娃娃的呼延真打起架來一點都不含糊,她什麼拳腳功夫都不會,就直撲上來狠狠地朝蘭歡的眼睛毆了一拳。

  在蘭歡還沒意會到自己到底該如何應對之前,呼延真已經將他撲倒在地,用那雙看起來很小巧的拳頭揍得他滿臉開花!

  他真是不想打他的,他那麼小、那麼可愛;可是這個有點胖的小孩跟宮裡那些太監宮女完全不同,他一點點一滴滴都不讓他,就掄著那個小拳頭沒命地往他臉上招呼。

  打臉實在太不道德了,他明天還要上朝欸!

  所以當呼延恪跟蘭十三趕到的時候兩人已經打得滿地生塵,他們一人拖一個,將兩個孩子從地上揪起來的時候,那兩人還互不相讓地隔空揮拳踢腿,呲牙咧嘴得就跟街頭的野孩子沒甚麼兩樣。

  蘭十三好氣又好笑地將蘭歡整個提起來,就像拎著一袋果子般的輕鬆。「你比人家大三歲,比人家高一個頭,而且還學過武功,丟不丟臉啊!

  蘭歡氣得大叫:「有什麼用?!我又不能用武功打他!」

  「什麼事惹得你這麼生氣?」蘭十三好奇了,他這徒兒平時進退有據、雍容大度,根本不像個孩子呢。

  「你看!」蘭歡回頭,哇哇大叫:「他好沒品,專打臉!」

  蘭十三忍不住噗一聲笑出來,同時奉送愛徒滿臉口水。

  「那你呢?」呼延恪忍住笑,絕不承認蘭歡那張青紅交錯的臉讓他高興得意得不得了。

  「為什麼打架?」

  「他笑我是只會告狀的小孩子。」呼延真氣呼呼地揮舞著拳頭。

  「嗯。」呼延恪點頭,然後嚴肅地對蘭歡開口:「你不可以笑他是小孩子。」蘭歡大張著嘴,不敢相信自己所聽見的。

  呼延恪真的對他說了「不可以」這三個字?!

  呼延真在父親背後朝他扮鬼臉。

  從這一天開始,蘭歡知道,自己在這地方的身份不是「皇帝」,甚至連皇族也不是。他就是蘭歡,也只是蘭歡;呼延家的人待他以客,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他原本不太確定自己喜不喜歡這種感覺,但時日久了,居然也就習慣了。

  歲月就在這樣打打鬧鬧中流逝……彷彿還是昨日,光陰卻已經遠走了三年。

  望著竹廬外兩顆明顯長大卻還是擠在一起爭看彩圖、還不斷鬥嘴的腦袋,呼延恪不由得歎息。

  與他的想像完全不同,他的希望也一再落空。三年來蘭歡的熱度一點都沒有減退。

  他每天興高采烈地從宮裡跑來,規規矩矩地與他學習硬梆梆的文章制度內政,甚至連每月固定的兩個休沐日也不例外。

  當「學生」的時候,蘭歡求知若渴,態度嚴謹恭敬,不曾有過絲毫架子。

  他是個要求嚴格的先生,並不因為他是小皇帝就有所寬容,甚至要求更高,可蘭歡不但做到了他所有的要求,甚至還能舉一反三,的確聰明過人。

  不得不承認,他當初的確錯看了小皇帝,毋庸置疑他是個好學生,熱忱專注、好學不倦。但下了課,蘭歡就是個十五歲的大孩子,半大不小的皮猴子,幼稚白目陰險欠揍智缺樣樣齊全。

  跟他那個原本應該被教養成賢良淑女……

  算了,他想騙誰呢?他從來也沒想把真兒教成什麼嫻雅淑女,但也不至於變成野猴子吧?真真是人算不如天算,這兩個歡脫的傢伙湊在一起就可以鬧個天下大亂,教人不得安寧!

  幸好蘭歡看起來只把呼延真當兄弟,他們吵鬧的層次不怎麼高,兩人往往為了很幼稚很孩子的事爭吵不休,但那些打鬧似乎完全不影響他們的感情。

  他們經常偷偷地往外跑,差不多已經打遍京城無敵手了……

  想到這點他又開始鬧頭疼。這可能是他最後悔的時刻,呼延真幾乎完全忘了自己的性別,跟著蘭歡到處打架生事完全不猶豫!也不想想自己實在沒有習武的天分,拳腳功夫差勁得很,若不是蘭歡總護著她,又有蘭十三在暗中保護,他這閨女恐怕老早被打殘了。

  他真不知道再這樣下去,呼延真到底要怎麼辦。她今年已經十二歲,再過兩年就要行成年禮了,難不成真要以男兒身行成年禮嗎?這件事實在值得他好好想想,但他現下根本沒時間去管那些事,朝廷的事已經讓他夠忙夠煩。

  事實上朝政情勢讓他焦頭爛額,這三年來檯面下的明爭暗鬥愈演愈烈,隨著小皇帝年事漸長,情勢也益發險峻,攝政王蘭俊已經快耐不住性子了。

  一次又一次,他想著將呼延真送回北方狼帳,甚至連蘭歡也一起。去探望燎皇吧,用這樣的藉口應該可以成行,攝政王沒有理由不同意。

  可也一次又一次,他暗夜裡被夢中的漫天烽火驚醒!

  小皇帝在,攝政王至少還有所顧忌;果將蘭歡送走,京城恐怕一夕變色,那他還有何顏面回老家見燎皇?見了老友他又能說什麼呢?難道要說只因為心疼女兒就斷送了他的大好江山?

  如果真能再見到燎皇,他一定會狠狠地踹他一腳吧!到底是怎樣的天真啊!老友!

  他還真沒看出自己弟弟的狼子野心,絕不會僅以「攝政」為滿足。

  所以說他總對這些武人的腦袋感到很懷疑;燎皇自己當了八年皇帝就不耐煩了,就以為天下的人也都跟他一樣關不住鎖不了?但蘭俊不一樣,蘭俊想奪得天下,想把蘭歡從龍椅上趕下來已經三年多了;蘭歡十五歲,再過不了多久攝政王就該還政於他,所以蘭俊正在佈局,從他當上攝政王的那一刻開始他就沒停手過,如今情勢已經迫在眉睫,一場嘩變是難以避免了。

  留下這樣的爛攤子真是教人很生氣啊!

  看著坐在他對面,默默報著長劍的蘭十三,呼延恪覺得四面楚歌。

  夕陽染紅了京城,繁華的永京閃閃發亮,耀眼生輝。

  這是每天他們最喜歡的時刻,每當這時候他們總要躍上屋頂眺望這絕美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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