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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瑪德琳    


  「你不是老笑我只有幼兒級程度?」她想笑,吐出來的卻是滿腹烏煙瘴氣。「告訴你,為了錢,我可以不顧自尊,但若是為了你這種低劣的男人,我寧願去死!」

  「你就是不敢把話說破,是不是?」他捏近她粉嫩的下巴,啃咬氣息失序的莓紅小嘴,猶如調情卻又百般嘲謔地戳破她的自我武裝。「你在乎我,你喜歡我,你愛……」

  「所以你才這樣羞辱我?」側耳傾聽,自尊破碎的聲響不斷縈繞,遠從最高處摔下深淵的無力感淹沒了她。

  不敢面對的事實,是將她推入無邊絕望的最後一記突襲,她不敢相信,他居然能毫不遲疑的說出這些。

  鐵宇鈞的視線跌入一雙蒙上陰翳的哀艷美目中。

  楚寧頹喪的就此放開雙手,決心設下自尊停損點,連爭吵的力氣都省略,只是淡然一句充滿無限傷悲的質問。

  時空驀然凝滯在這裡,週遭人們的側目瞬間像是不存在,只剩他與她,僅僅兩個人。

  他們困在彼此設下的矛盾曖昧裡,爭先恐後的想逃離這場一旦認輸就要賠上真心的賭局。

  不可否認,他利用了她,她的出現成了他臨時握有的一張王牌,能暫時保命,提供優渥籌碼的一顆暗棋。

  他絲毫不覺愧疚。

  她愛上他──純屬意料之外,脫離他的全盤掌控。

  他在乎她──這場謀略裡遺漏的一條但書。

  誰說在乎便是喜歡?

  對了,是她。

  她的判斷並未失准,一場看似巧合的不期而遇,他順水推舟之下精心策畫的一場戲中戲,最困難的不是該怎麼唬倒她,也不是該如何安撫難馴又挑剔的她,而是……浮浮沉沉難以捉摸的情愫,來自每一回無心的靠近,每一記曖昧模糊的近身接觸。

  他喜歡她。

  無關乎利益考量,無關乎感官迷惑,純粹出自內心深處的喜歡,是那種渴望丟開身上馱負的一切包袱去擁有、霸佔的喜歡。

  所以他沒有走。

  其實,鐵宇鈞早能料想得到,楚寧會透過狄威廉取得他的背景資料,更預想得到那個羅蘭家身份尊貴的廢物會揭穿他的謊言,這些他都知道。

  肉體沉溺,感官沉淪,交換彼此體溫的瞬間,彷彿造訪永恆的國度,全都烙印在胸口最深處,這樣的激盪記憶猶新,所以他走不了。

  但,她有她必須背負的原罪,而他亦然。

  再多的在乎也無法累積成一個寬恕自己的理由,這條險路,他依然得走,必須挺起疲憊不堪的腰桿繼續走下去。

  圈成半圓的一雙鐵臂,這座提供她躲避風雨的港灣徐緩地撤離,迅速抽走了僅剩的餘溫,將她遺留在冰天雪地的漫漫絕望裡。

  鐵宇鈞退了兩大步,隔著一段疏冷的距離望著她。「或許你始終沒有察覺,是你給了我佈局的機會。我說過,我從來不相信所謂的不期而遇,你兩次巧合的出現絕非偶然,你想從藉由出賣我的行蹤不勞而獲,是你最初的貪婪給了我機會。」

  楚寧美眸泛冷,抿咬著下唇,良久不語,這場爛透的分離劇目完全污辱了她的格調,根本不符合她的作風。

  一直弄不懂這幾日以來盤旋在心口的焦慮不安是因何而起,原來是這個混蛋在她的心裡鑿鑽出一個又一個洞,她火熱跳動的心因為他而千瘡百孔。

  她的潛意識詳實記錄了每一幕他的可惡、可恨,每次思及,她的思緒都無助的吶喊著痛。

  他此刻的眼神是那麼的冷漠疏離,就像第一次交手時那樣,只將她當作一株可供賞玩的美麗花朵,毫無實質價值可言。

  「不說話是代表默認?還是無話可說?」他等著她翻供。

  「你走吧。」楚寧別開臉,寧願看向大廳的拱窗,也不願意再與他目光交纏。「你最多只有十二小時可以離境。」

  在她通報中情局這個叛徒的下落之後,情治單位會鎖定出入每座機場的外籍人士以及非持本國護照的旅客,企圖逮住這個惡名昭彰的通緝犯。

  「這就是你想要的結局?」鐵宇鈞揚起冰冷的微笑,以犀利如刃的目光拆解她每一寸強裝冷淡的偽裝。

  「不是我想要,這是你早就安排好的結局,我只是提早讓它到來。」為什麼要逼她撕破這層假象?她的心有多煎熬,有多難受,他不會知道。

  她想從他嘴裡聽到的,僅僅是一句虛假的辯駁,哪怕是謊言也好,告訴她,照片中的女人只是一時的遊戲;告訴她,他在這場戲中戲裡也有失去掌控不由自主的時候;告訴她,她讓他興起了停靠的渴望……

  「寧寧,你是一位可敬的對手。」這是鐵宇鈞轉身離開前的最後一句。

  世界忽然安靜下來。

  瞪著他離去的方向,楚寧眼前開始天昏地暗,劇烈喘伏的胸口嚴重缺氧,必須不斷強迫自己大口呼吸,才能繼續支撐她戴著的鎮靜面具。

  什麼是真實?一連串被戳破的謊言才是最真實的。

  對他們來說,席捲而來的洶湧情潮難道全是虛幻一場?什麼叫作真實?什麼叫作虛幻?要用什麼標準來分清兩者的界線?

  真假難分的世界,處處籠罩在看似真實的美好假象之下,愛情反而成了一種填補空虛心靈唯一的救贖。

  如果這就是真實,那麼她寧願一直活在自我虛構的幻夢之中,永遠不醒來。

  僵硬地挺直上身,楚寧的視線刻意避開了大廳的出口,將裝滿雪白碎片的牛皮紙袋以及不斷重複播放的錄音筆一併扔入垃圾桶,茫然的走出飯店。

  清晨天剛亮,路上已有許多早起的人們。這座城市太忙碌,人人都無暇理會誰又在一場愛情的戰爭裡輕易繳械,輸了真心。

  一頭紅棕色的鬈發隨著夏日的風兒飛揚,柔荑無意識地扯弄印著浮繪的朱紅色雪紡紗裙擺。她恍惚失神,像個初次造訪這座城市的過客,漫無目的的四處遊蕩穿梭。

  天是亮了,她雙眼依然深陷一片冥暗。

  滂沱的淚意,從心口的破洞徐緩滲出,在心裡的傷口處匯流成河,衝破悶悶不樂的胸腔湧上眶底,猛烈地潰堤。

  路人們錯愕驚詫,不知來自何方的紅髮美女邊走邊哭,像徬徨走失的孩子,淚眼中滿是迷惘,悲傷的神情宛若透明的水晶,輕輕一刮便要破碎。

  楚寧不時旋身看向各個方位,尋找某個熟悉的高大身影。

  為什麼連到了這個地步,她還不肯割捨這份情愫?一路上令她受盡狼狽,害她不得不下放自尊,那些窩在騎樓下吃霸王餐,洗了一早的碗盤,活似亡命之徒的種種畫面不斷在她腦海中旋繞,割捨不去。

  她好痛恨這個男人!一句句鬼打牆的「為什麼」梗在咽頭,卻苦無傾訴的對象。

  為什麼要讓她的心這麼痛?

  為什麼要輕易放開她的手?

  為什麼連一句遺憾都不留?

  為什麼隨便就能鬆口放棄?

  為什麼就不能帶她一起走?

  為什麼不讓她當他的女王?

  為什麼不讓她繼續當人質?

  為什麼要讓她淪落為俘虜?

  為什麼要一再擺弄她的心?

  為什麼……為什麼……

  「小姐?小姐?」關心擔憂的聲音不斷響起,湊熱鬧的人潮逐漸朝蜷蹲在餐館外的紅色嬌影靠去。「小姐?小姐?」

  煩死了!不是小姐,她想當的是女皇!

  閉嘴閉嘴閉嘴!

  此時此刻,她最想聽見的是……

  「寧寧,站起來。」

  不,不可能,熟悉的低沉嗓音肯定又是出於她的幻想,他連一句模稜兩可的謊言也不肯說,他與她之間只是一時的感官沉淪,毫無實質可能性……

  「寧寧,你沒這麼脆弱,站起來。」

  她這不是脆弱,而是崩潰,眼睛沒瞎的人都看得出來,王八蛋!

  「寧寧,你確定要這樣一直賴著不起來?」

  對,她不爽起來,很想乾脆就這樣把自己的臉徹底就地掩埋。

  「寧寧,這是最後一次警告,再不起來,我真的要走人了。」

  走啊,儘管走,她不希罕!反正她本來就是一個人,自從鬆開小爾的手之後,一直是一個人……

  「你一定要這麼任性?真是讓人傷腦筋。」

  一隻不耐煩的大掌乾脆扯起她的纖臂,蹲在「紫浪」玻璃門外的娉婷身影被迫起身,歪歪斜斜的站安穩,直到睜開氤氳的雙眼,看清楚了摟住她的男人。

  然後,她的世界重見光明。

  第7章(2)

  鐵宇鈞抱起雙膝發軟的嬌軀,無視她痛恨的瞪視以及隨時想逃的掙扎,他伸展寬大的臂彎將她捲入了屬於他的溫暖範疇,任週遭再喧鬧都不管,任世界傾斜成一座偏執的天秤,也要擁抱這具香軟的身子。

  楚寧聽見他胸膛鼓動的心跳,佈滿裂痕的一顆心卻拼湊不完全,因為他在戲落幕的一開始就選擇了放棄她,遲來的擁抱能彌補什麼?

  可是,此刻的她離不開這具溫暖的胸膛,好想霸佔這座根本不屬於她的避風港,潛伏在她內心醜陋的那一面嘶喊著,恨不得立即毀了照片上的那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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