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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於晴 「藥呢?」 鍾憐面不改色端過藥盅。馮無鹽當是苦茶,一口口喝來暖身子。趁這時候,鍾憐又取來另一條藥膏,解開她的傷布,好細心地上著藥。 藥膏的味道十分好聞,讓人心情甚是愉快。「難怪女孩子都喜歡在身上弄花香味。」 「姑娘若想要,我也幫你弄吧。」 「不不,我現在就很好了。」馮無鹽笑道。聽說這藥膏是祛疤,但傷口實在不小,要完全祛疤恐怕不容易。 鍾憐以為她在擔心,便笑道:「傷都好了,其實傷布早可以拿下了,現在就是專心祛疤就好了。」 「那以後都拿下傷布吧。」 鍾憐一愣,欲言又止。 馮無鹽看她一眼,又盯著臂上不好看的疤痕。「你主子不喜歡女人身上有疤?」 「奴婢不清楚……不過,男人總是喜歡毫無瑕疵的人事吧。」 馮無鹽嗯了一聲。這就是鍾憐在她傷好後仍為她纏上傷布的原因?因為太醜?這也是他蒙著眼仍會避開的原因?可是,這是她身體的一部分。 等鍾憐上好了藥膏,想再纏上傷布,馮無鹽說道:「別了。既然都好了,就不必遮了。」她坐到桌前,畫紙已經鋪妥了。 鍾憐沒有再針對這點作勸說,跟到桌旁,輕聲說道:「姑娘,天還沒亮,其實可以多睡點。」 「沒關係,以前我常徹夜不睡,趁著有感覺時下筆,會有出乎意料的驚喜。」馮無鹽見鍾憐一臉不解,溫和道:「你不懂也沒有什麼關係,人人各有喜歡的事物。鍾憐,你喜歡什麼呢?」 「我?我沒有想過。」 「沒有想過或許才好。」話題一轉,她主動問道:「你會武功嗎?」 「會一點兒。姑娘怎麼發現的?」 「你走路的姿態跟燕奔有點相似。你在你主子家裡是教武藝的嗎?」 「不,是唸書給老人家聽,或者侍候小少爺茶水……」鍾憐見她一怔,連忙解釋道:「是主子的弟弟們。主子在家中只有一位長兄,可長兄三年前不幸墜馬,因而目前家裡全靠主子作主。」 馮無鹽喔了一聲。她本意不是要探問龍天運的家事,雖然確實有那麼點好奇:但,現在她真的只是隨意與鍾憐談天。說來慚愧,這一路行來,其實陪她最久的是鍾憐,船上有女子令她安心,她卻因為個性關係不太容易與人親近。 如今行程將要結束,她總想釋出點善意與回報……因為知道回京師後,她絕不會再見鍾憐。 不是鍾憐不好,而是鍾憐背後有那個男人。 有些事到了時候,該斷則斷。有些話鍾憐不說,她也不會主動問。例如,這碗藥她去要來,鍾憐從不阻止,那表示龍天運屬意事情就是要如此解決:又例如,鍾憐會專程陪她過走道來到另一間房獨睡,卻從不勸她與龍天運同房共睡,是鍾憐確實知道龍天運跟女人歡好後習慣一個人睡。 那,為什麼龍天運沒離開?因為累壞了?有可能。馮無鹽為他下了結論,同時也在心裡強調.?是她睡了龍天運,而不是龍天運睡她,是她留房間給他,不是她被留在那裡。 其實心裡明白自己個性是事事要出於主動才放心……雖然她的確不習慣跟人一床共睡。龍天運也是啊,一看他不喜歡跟人肢體碰觸的睡樣,就知道他從來不跟人睡吧……果然是體力消耗透支,下不了床。 「姑娘?」 馮無鹽回過神,發現手指在空中虛畫著男體的線條。她的臉微微熱了下,開始打起底稿。鍾憐退守一旁,不再說話。 等到天略亮了,馮無鹽才倒向床上,埋進棉被裡吁了一口氣。 鍾憐迅速收拾桌面,來到床邊,正要為她蓋好棉被,馮無鹽突然問道:「你都給你主子家裡的老人家念什麼書?」 鍾憐笑道:「都是些璧人的故事。老人家就愛聽璧族的事,好比她們最愛聽的一則故事一開國主還在草原時娶不到妻子,有天來了一個神棍,不,是大師:他指著開國主說:往東走吧,東邊有你想要的美人兒。於是他跋山涉水,千里迢迢來到大晉,見著前朝靈帝,可惜,才這麼一面之緣,靈帝就自盡了。從此,開國主心心唸唸前朝這位舊帝的美色,後來征戰各地也不乏有尋找美人轉世的目的,直到駕崩仍忘不了那樣的絕色,這也是他一世無後的原因。每次聽到這段,老人家們總是撫掌大笑。」 馮無鹽聞言,表情有片刻的呆滯。「書裡寫的?」 「是啊。」她在宮裡看的。 馮無鹽見過書裡寫的什麼開國主出生時天降祥雲、天兵天將下來相助,才讓一個蠻邦佔了大晉的土地,卻從來沒有看過這樣貶帝的寫法……這不是暗批開國主性好漁色嗎?誰敢出這種書? 鍾憐見馮無鹽有些吃驚,想了想又道:「金璧史上,開國主曾親自殺了妃子,姑娘曾看過這段嗎?」 鍾憐回憶道:「因為那個妃子給他老人家戴上綠帽。好像是被發現跟開國主身邊太監有了首尾,他大怒之下,就這樣斬殺那個前朝公主。」 「……首尾?跟太監?」 鍾憐掩嘴咳了一聲。「前朝這種事很多,只是姑娘不知道。」 「你看的書真……雜。」全是她沒有聽說過的,「那,那太監呢?開國主怎麼解決他?」 「明喜公公被迫殉主了。」 「明喜?」她讀過金璧史,並沒有明喜這個名字。通常會流傳後世的,必是做了什麼大事的人物,顯然這個明喜不在其中。「他被迫殉主了?」 鍾憐笑道:「姑娘,剛才我說的你不必當真,這就跟我在外頭書上看到開國主騎著金龍來大晉一樣,不一定都是真的。」 外頭?馮無鹽捕捉到有點格格不人的兩個字。龍天運的家底到底是多深?有這樣的一艘船,又聽鍾憐這樣漏了口風,恐怕已非富人階級,而是更往上的……打住。她想,不管發現了什麼,都當什麼都不知道。 鍾憐沒有察覺她轉瞬間的千回百轉,繼續說道:「雖然兩族融合已久,如今心性都差不多了,可在早年是不一樣的。早年璧族心胸開闊,擅於自嘲,開自家人的玩笑。我們認為不管開了什麼玩笑,當事人的所作所為都是一直存在的,不是後人來定。後來所言,多少失了真。我剛說的那些故事,就是後來的璧人寫的。真要說歷史,誰說得準?開國主當年到底是怎麼下定決心東來大晉,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真相。」鍾憐又笑,「不過後來發現晉人容易事事當真,所以有些文章只收在……璧人的家中。」 馮無鹽道:「是啊,我差點也當真,忙著與我看過的歷史對照呢。」 「姑娘也愛看書?」 「以前看,現在少看了。」 鍾憐笑道:「那是我多言了。」 「不,能跟你聊這些我很愉快。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不知道的事。」 這沒什麼,鍾憐心裡想著。相較於她跟其他女官定時說笑話,開著歷代皇帝的玩笑,說給謹帝的那些明明尚青春、心境卻已如枯燈,彷彿待在墳場的妃子們聽……跟馮無鹽聊好多了,至少會給個反應。 思及此,鍾憐有些猶豫,最後硬著頭皮自己作主。她柔聲向道:「今天跟姑娘聊得盡興,眼見天都要大亮,姑娘可否借床角給奴婢合個眼?」 馮無鹽一怔,說道:「好。」這種時候也不好意思說習慣自己獨睡。她退到床的內側。 鍾憐拆下簪子散發,和衣上床。「姑娘家裡有婢女嗎?」 馮無鹽笑笑。「曾有過。後來覺得麻煩,就送走她了。」 鍾憐對於同工作不同命的婢女不表示任何意見,又狀似隨意問:「姑娘有姊妹嗎?感情應該是很好了?」 「……我家主張多子多孫。我姊妹許多,感情倒是尚可。」至少還沒跟哪個姊妹抵足而眠過。 「原來如此。姑娘,分點被子給我?」 馮無鹽在心裡歎了一口氣,依言分過去。她真的不太習慣跟人一塊睡,但鍾憐待她極好,怎能拒絕對方?有時她明明覺得自己心硬,連十六她們也認為她鐵石心腸,偏此時此刻她發現其實自己是隱藏性的心軟。 「姑娘,我們剛說到哪了?明喜公公被迫殉主了……」 「不是說假的嗎?」 「人都是真的,故事是假的。真的有明喜公公這號人物,而且,他確實也被迫殉主了。」 鍾憐真是個歷史癡,而她不是,正巧互補。馮無鹽微微一笑,同時分了心神在她說的事上,捧場問道:「然後呢?」 「前朝靈帝曾讓宮裡的奴婢殉主,明喜公公就是當時的一員。他是少數逃過靈帝毒害的宮裡人,卻沒想到在開國主故去前,親自點了明喜,要他殉主。」鍾憐轉過頭,看著馮無鹽的眼眸微合,更加輕柔地說:「明喜逃過第一次的殉葬,卻逃不過第二次。因此我們璧人總取笑他,該是他的就是他的,逃也逃不了:晉人則諷他,忠義之臣怎能侍兩主,他早該死了。要奴婢說……嗯,當人奴婢的,真不容易,這是我做過最出格的事:但願姑娘你習慣了有人一塊睡後,有一天再回到獨睡,能夠如我們璧人一樣,不論悲喜,做過的事絕不反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