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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瑪德琳    


  鐘樓怪人?太誇張,伊末爾是栩栩如生的天使,縱使因為身體殘缺以及病魔摧折導致心靈受創,單憑容貌也能抵過萬萬人,他何必反應如此激烈?

  「伊末爾,你怎麼了?」擔心恐會引發他更強烈的抗拒,陶水沁即刻縮手,憂心忡忡地觀察他的身體狀況。「是不是在瑞士發生了什麼事?復健失敗了?」

  自她將伊家當作自家花園以來,記憶裡伊末爾幾乎不曾下過輪椅,更遑論以雙腿行走,益發符合他嬌貴的身價,但這樣先天的劣勢扼止了他擴充視野,更剝奪了青春該有的盎然生氣。

  她唯一能猜想到的,應該是復健失敗導致他性格劇變。

  「失敗?」伊末爾微笑,平靜如退潮的殘浪。「伊家不容許失敗者存活下來,也不容許失敗者苟活,不會失敗,盤算好的事情永遠都會照著預料走。」

  「你在跟我玩字謎嗎?我問的是你復健的情況,不是那些我聽不懂、亂七八糟的東西。」

  「我不會失敗的,從我看見你的那天起,就決定不再給自己失敗的借口。」

  很難溝通耶!陶水沁受夠了兩人雞同鴨講,索性背身相對,繼續燒燬注定不會獲得回音的情書,但雙手不受控制的頻頻顫抖,讓火煨得溫熱的肌膚泛起細微的疙瘩。

  她不是傻瓜,此刻身後的少年不再是無害的天使,而是渾身蓄滿危險的幼獸。

  「你到底想說什麼?你是不是坐飛機遇到亂流撞壞了頭,還是回台灣的路上卡到陰?」

  「你在逃避嗎?水沁。」刻意咬牙的嗓音洩漏了他隱而不發的怒氣。

  聞言,莫名的戰慄爬上她的背脊。

  「我逃避?有什麼好逃避?為什麼要逃避?」

  「你害怕我的告白,是不是?」

  「沒有,我只當你坐飛機坐暈了頭。」陶水沁僵硬的燒信姿勢仍企圖故作自然,分明是欲蓋彌彰。

  嗡嗡響的雙耳,只聽得見她自己吞嚥口水以及心跳鼓動的噪音。他想幹什麼?到底想幹什麼?幹嘛一再針對她?她惹他發火了嗎?應該沒有吧?

  伊末爾喜歡她?喜歡她哪裡?喜歡她什麼?他們對彼此的認知以及熟悉程度應當僅僅停留在姓名、外貌之類膚淺得不能再淺的地步,不是嗎?

  而且他的口氣活像天神降令,她只有默默承受的份,連提出但書的權利也沒有,這實在荒謬,她一定要抗爭到底。

  「我告訴你……」

  熟悉的輪椅轉動聲在沉悶的氛圍中響起。陶水沁心中一悸,驀然旋身,以為已經離去的傢伙竟一直在身後,且越來越接近。

  喂,靠得太近了吧……

  他的膝蓋牴觸她發軟的小腿,他的體熱從接觸之處不斷湧來。

  陶水沁在他眼中看見超齡的成熟、不符氣質的睿峻,以及……遠超出他年紀該有的欲/望。

  她下意識想躲藏、抵禦,然而更快的,伊末爾騰臂擒住她的手腕,使得她不禁彎下身子。她驚呼聲未竟,他唇裡的氣息已溢滿她的口腔,強行撬開貝齒擷取她青澀的甜美。

  唇碰著唇,舌觸著舌,感受不到溫度,這沒有技巧可言的吻根本不是吻,而是印記。

  「你你你……你幹嘛?!以為這樣很有趣,很好玩嗎?那裡一堆小的、老的、美的、醜的殷殷企盼著你對她們做什麼,你幹嘛偏要……」

  我喜歡你。答案赤裸裸的擺在那裡,是她自己不肯正眼面對。

  突來的一記強吻應該令她感覺噁心,但為什麼她只感覺到他的悲傷與掙扎,完全沒了自己的主張?

  倉皇退開的陶水沁,茫然的看著輪椅上明明行動受限卻橫行霸吻的那頭獸,原來就談不上熟悉,如今更覺陌生。她忽然想起了他曾經說過的混沌理論。

  霎時間,懼意佔據了她的思緒,坐在輪椅上的伊末爾不再是伊末爾,眼神、舉止,都像是由另一個人扮演……

  她不懂什麼混沌理論,只知道凡事一體兩面,好壞美醜是非對錯,全是歷經科學驗證的相對論。

  人有光明面,亦存有黑暗面。或者,這就是伊末爾的黑暗面?一直以來,他壓抑在天使的表相下,不敢讓人察覺,總是以沉默的微笑偽裝精心巧詐,稱職的扮演屬於天使的那一面。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然後,陶水沁幹了一件十年後想起來都會徹底鄙夷、不齒自己的事──

  使盡全力推倒輪椅,顧不得這樣魯莽的舉動是否會摔傷那個嬌貴的身軀,她轉身落荒而逃。

  側身回眸一瞥,月光下,她竟覷見一抹陰沉的笑容懸在伊末爾臉上,那是冷冷的嘲笑,笑她大驚小怪,笑她居然犯下罪不致死但足夠記上一輩子的過錯。

  第3章(1)

  看似平凡無奇的生活,一個小小的過錯、誤差,甚至是不經心的偶然之舉,都有可能引發一場無從預知的風暴。

  任陶水沁一遊再游,以奧運競賽的高水平之姿瘋狂的在偌大的游泳池中穿梭,含滿氯氣的消毒氣味仍蓋不過她「親口」體驗的那股氣味。

  伊末爾的味道,野蠻的味道。

  她好害怕,好恐懼,在那看似純真無邪的外貌下竟然蟄居陰沉的邪惡?那幾乎已和她認知中的伊末爾完全脫鉤,彷彿是披著伊末爾人皮的死神。

  那時在鐵刀林裡,他美好無瑕的微笑請求、溫柔細膩的侃侃相談……像是她作過的一場白日夢。

  伊末爾怎麼了?

  而她又怎麼了?

  自那突兀一吻之後,她的胸口便無可遏止地痛著,閉眼睜眸,伊末爾的模樣由模糊到清晰,反覆的浮現,她像得了強迫症,不間斷地想起他。

  好可怕的影響力。

  她感受到無形的壓迫,不屬於他們這年紀該有的黑暗陰沉不斷地來襲,漩渦似的將她捲入他所謂的混沌理論。

  游得筋疲力盡,肺內氧氣掏盡,為暗黑死神的一吻苦惱不已的美人魚終於不堪負荷,身子開始往下沉。

  天,她抽筋了……游得太累太喘,像航行於暴風雨之中的船隻即將觸礁墜沉深海,可是腦子仍快炸開似的滿滿都是他,伊末爾。

  「你不熱身就要下水?等會兒抽筋可沒人會來救你。」稍早之前,準備同校花女友出席謝師宴的陸其剛不改烏鴉嘴本色,如此警告兼預告。

  陸爸呢?喔,對了,他還在狹小沒有空調的倉庫裡修理某人的黑膠唱機,聽說是伊末爾的母親留下的唯一遺物,陸爸拚了老命也要修好。

  好疼!

  陶水沁的右腳已經不聽使喚,抗拒大腦的指揮,將她拖入更虛無的世界。

  誰來救她……不能呼吸……她快不能呼吸了……

  恍恍惚惚,被蕩漾的水波朦朧了視線的渙散晶眸似乎看見一道瘦影躍破水面,將她拖撈上岸,純熟的操作CPR,寬大的掌心在她橫隔膜上方努力地擠壓,灌了一肚子池水的她則拚命地吐。

  是誰?奮不顧身救了她的人是誰?

  「不管你多害怕,不管那裡有多黑暗,我都要帶你去,除了那裡,你什麼地方都不能去……」

  那裡是哪裡?是哪裡啦!昏昏然無法暢所欲言的她恍惚地搖頭,意識沉淪在混沌的狀態中,週遭皆是白茫茫一片。

  到底是誰在跟她說話?是誰?

  他想帶她去哪裡?那個很黑、很暗的地方究竟是哪裡?

  再黑,再暗,即使沒有一絲光亮,就算要毀掉絢爛的假象……我也要帶你去那裡。

  你知道的,一定知道的。

  「到底是誰──」陶水沁撕心裂肺的仰天一吼,雙拳飛揮,試圖攔住不給答案就想閃人的身影。

  「我恁老母啦!」劈頭一掌外加一記左鉤拳,任晴泠徹底扁醒在執勤時刻還能睜著眼睛大作白日夢的夥伴。

  當真是一掌扁醒夢中人,捂著紅腫的臉頰,陶水沁從困惑不解再到窘炸,恍然從十年前險些溺斃的意外掙脫,回歸現實,也發現身旁的夥伴任晴泠正作勢提高槍托,欲朝她腦門敲下。

  「喂,你想謀殺同袍啊?!」陶水沁抱頭大喊。

  「殺你?我還嫌要毀屍滅跡麻煩哩,你他媽的也不搞清楚狀況再發神經,發呆?你居然給我發呆!現在正在執勤耶,我們追這條線追了大半年……」

  「晴泠!晴泠!」

  「幹嘛?」

  「你小聲點……」

  「怎樣?怕人家罵,就不要在執勤的時候作白日夢還一邊鬼叫……」

  「Shit!」陶水沁虛掩顏面,不敢環視來自舞池四面八方的瞠視。

  這場私人派對聚集了檯面上下諸多權貴子弟,A咖、B咖女星、女模亦隨處可見,嬌軟愛嗲的膩在銜著金湯匙出世的紈褲子弟們身邊討寵。

  根據線報,這群成天開趴、玩車、玩女人的金字塔頂端社會敗類,履歷一攤開,頭銜絕對是英、美某某名校的學、碩士,學成歸國之後順道將國外的「風俗」攜回台灣,吃好逗相報,吸麻、買麻、供麻一併來。

  她和任晴泠負責這樁「麻」煩案件,礙於涉嫌人士並非一般市井小民,兩人和網民暗地裡相配合了大半年,就為了埋今日預備人贓俱獲的伏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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