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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南凝    


  遠遠的,他也能看見那一群年輕少女中,纖華公主那一身粉嫩的鵝黃,騎著一匹棗紅色的馬,週身散發一股獨屬於少女的嬌俏;她落在最後頭,一雙眼正好奇的四處探看,顯然是對固山原的景色覺得十分新鮮。

  柏雲奚想起前幾年這位公主剛入宮時似乎生了一場大病,先皇心疼她,便送出宮靜養,似乎,也是這一年才剛回來的,那麼她應當是第一回參加秋獵了。

  這固山原上的風特別鑽骨,她若是身子不好,可受得了這般奔波之途?

  正看著那抹纖影緩緩前行,他突然見到她抬起頭,遠遠的看向他,心跳,不由得頓停了一下。

  明悅芙跟著隊伍,心中歡快異常。自回宮後,秋獵便是她少數能正大光明出宮行走的日子,雖比不得在西南時自由,卻也好過待在那一聳宮牆內。

  說起來,她還是頭一次到這固山原圍場來。這裡山勢平緩,景色帶著屬於北地的壯闊,有些蒼涼,卻也教人胸中頓生豪氣,和西南那般密密蓊鬱的樹海很是不同,卻同樣讓她心折。

  深吸一口氣,又滿足的長長呼了出來,明悅芙只覺得那乾爽的泥土車味聞著舒心極了,瞥見遠處較高的地方立著一人一馬,她下意識地抬頭望了過去。

  這一望,心上便彷彿被狠狠撞了一下。

  即使隔著那麼遠,她也知道那人就是他,而他剛好也正看向她。

  兩人遠遠對望許久,不知出於什麼原因,誰也沒有先移開眼睛;明明把對方的樣子都瞧得清楚了,卻又看不透對方眼底的情緒。

  微風拂過兩旁道上的樹枝,拂動兩人的髮絲,這一刻,所有的聲音都好像離她很遠,她也不想費神去聽。

  又見到他了?

  良久,身下的馬打了個響鼻,明悅芙如夢初醒,不自然的笑了笑,率先轉開了頭,一直到經過那一處山道,她都沒有再轉頭看上一眼。

  對他,怎麼還可以抱著任何希冀呢,甚至這樣放肆的看他,都是不對的。明悅芙咬著下唇,卻是始終止不住眼角餘光裡他的昂藏身影,隔得這麼遠,她都能夠想像他劍眉凝肅、唇角緊抿的樣子,明明相貌屬俊雅之姿,可他偏是能撐起一股英武之氣,穩穩的折服人心。

  她真的不是故意要偷聽的,那一日她想到了一個新的醫方,便去了御書房想要找幾本古籍,誰知他和皇兄就這樣走了進來。

  她本可以大大方方的走出去,出入御書房的自由是皇兄親口許諾的,她也不是在做壞事,又何必躲藏?

  可那一瞬間聽見柏雲奚的聲音,她頭腦一熱,抱著大疊的醫書,下意識的便躲在一排櫃子梭頭,等冷靜下來,他們早已說了許多話,許多她不該聽見的話。

  他說他早有心儀之人,非她不娶。非她,不娶……

  那口氣如此篤定,震得她耳朵生疼,那一刻,她覺得彷彿有什麼東西在心中碎裂了一小角,聲音是那麼清脆,感覺是那麼清晰,讓她想下去注意都沒有辦法。

  她原以為他只是她的一個遙遠幻夢.可那日的賞花宴,卻又讓她感受到他的真實;他的聲音、談吐,還有他那張見著便十分眼熟的臉容,那天他們談得那麼盡興,她還以為……

  以為什麼?只不過是說了幾句話,難道他就會如自己這般,只憑那一眼,便從此深深牢記嗎?在那日賞花宴之前,他甚至根本不識得自己。

  她忍不住好氣又好笑,氣自己竟然不知何時已存了不該有的想望,又笑自己就算聽見他這樣說,最大的反應也不過是心裡有些酸疼而已。

  有點像心愛的衣裳在店裡擺了很久很久,她卻沒有錢,不能把衣裳帶走,就只好天天看、天天想,總以為它會永遠在那裡,總以為有一天能穿上它。

  然後某一天,她猛然發現農裳不知何時已被買走;可能又過了好幾天,還會見到那衣裳穿在別人的身上,而她只能眼睜睜看著,不可能任性地硬要從買走它的人身上搶走那衣裳。

  就只是這個樣子而已,久了,還是會有別件新衣裳的。

  她只是還想多看幾眼而已,除此之外,再不會有別的心思,不會……

  正自出神間,車隊已停了下來,有人牽住了她的馬,小心翼翼的把她扶了下來,明悅芙眨眨眼,這才從思緒中回神,憶起此刻自己正身處在固山原。

  眼前是一座搭好的絳色帳子,幾位妃子和公主都已各自入帳休息,獨余她一人遲遲還未進去,日頭已有些偏西,風裡也帶了冷意。

  「公主,您可是有哪兒不適?」菱兒正在一旁,見明悅芙有些呆楞,不由得擔憂的望著她,就怕她給那日頭曬昏了。秋陽雖緩,曬久了還是很讓人吃不消的。

  「沒。就是這景色太好,看得有些走神罷了。再說我也沒那麼嬌貴,菱兒你就別再替我瞎操心了。」明悅芙搖搖頭,笑得燦爛,慢慢走進了帳子。

  就是這樣了。從此他是有妻外臣,她是待嫁公主,再不會有別的牽連,再不會有那夜相談之歡悅,這樣……也好……可為什麼,心裡總是隱隱有著不甘心?

  固山原秋狩第一日,祭過山靈先祖,緊跟著便是各個武臣的騎射功夫切磋,柏雲奚自是眾人之中最為出彩的一個。明悅芙沒有習過騎射,只是跟在一旁,就當看個熱鬧,可一雙眼卻緊緊隨著柏雲奚轉動。

  景泓今日興致十分高昂,轉頭見到明悅芙在一旁看著,心中有個念頭忽起,當即便將她召到跟前來。

  「芙兒,想不想試試?」景泓揮手,一旁內侍便遞上一張小弓,比常用的大弓來得精巧些,幾位公主慣常用的便是這種弓。

  「皇兄您就饒過莢兒吧,芙兒不會。」明悅芙笑著搖頭討饒。她未曾習過騎射,又兼之和柳輕依處久了,對於獵殺的事兒下意識裡便想要推拒,在旁看著還行,真要她下手,卻是覺得無論如何也做不來。

  景泓聽她這麼一說,當即皺眉,開口道:「這可不行。我嘉昌的公主怎能沒拉過弓?不會的話,朕這便給你找個師傅。」說完硬是把那弓塞到明悅芙手上,又轉頭命人把柏雲奚領到跟前,說道:「柏將軍,你的騎射功夫最為出挑,朕便把纖華公主交給你了。秋獵之日時,若是纖華公主還不能引弓射物,朕便唯你是問。」

  明悅芙愣在當場,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般結果,正想開口推拒,柏雲奚卻已面不改色地走上前,單膝跪地,抱拳朗聲道:「臣遵旨。」

  第4章(1)

  固山原駐營後方的一處空地裡,柏雲奚正盡心盡力地教授著弓術。

  「射術講究身正,目准,手穩。公主沒有底子,騎射自是勉強,今日且先試試拉弓瞄靶。」他說著,示範性的擺好姿勢,射出一箭,直直釘入遠處皇上命人所制的臨時靶上,這一下正中當中那一點紅心,直教明悅芙看傻了眼。

  那麼遠……他卻眼也不眨,毫無遲疑的……射中了靶子,看起來,就只是隨手之事,那麼輕鬆隨意……

  柏雲奚放下弓,轉頭遞給明悅芙。「還請公主試試。」

  明悅芙苦著臉接過弓,才試探性地微微拉開,便已覺困難,光是拉動這弓弦,便已費了她大半的力氣心思,無論如何也不能想像自己還要如何舉弓瞄靶、射出多少箭,才能準確射中遠處那一點紅心。

  沒一會兒,她便放下了弓,露出討好的笑容說道:「柏將軍,這習弓之事……我真的沒有辦法,就請柏將軍和皇上說說……別再勉強我了吧。」

  看得出來她對於習射一事並不熱中,柏雲奚微微一笑。其實她貴為公主,便是耍起性子直接走開,他也沒有權力阻止,可她竟然就用那黑白分明的瞳眸這般無辜地瞅著他,好似他有多麼緊緊逼迫,再加上那與他心中牽念的有七八分像的嗓音,讓明明只是認真執行皇上意旨的他心裡無端端升起了一絲罪惡感。

  可他口頭上依然沒有放鬆。事情既已開始,便萬萬沒有半途廢止之理,就算這短短幾日學不出什麼成果,至少也要有個樣子才行。

  「公主不妨再試試看。這拉弓射箭,講究姿態和使力,公主若是拿捏好了,便能覺著較為輕鬆……」他一邊說著,已走到她身後,替她擺正姿勢,才碰著那一小截露在袖外的皓腕,心底便訝異起那觸感的冰涼冷意,同時又想到那些關於她身子不甚健康的傳言。

  每回見到這位公主,她都是氣色紅潤,看不出有病的樣子,可不知她之前究竟生了什麼惡疾,竟需養病這數年?

  如今既已回宮,又跟著來此秋獵,想來她的身子應是已康復了吧?看上去,她也是明朗活潑,毫無半點病態。

  可那手,實在是冰冷……

  柏雲奚站得有些近了,明悅芙悄悄屏住呼息,心中緊張萬分,本已認定和眼前這人不會再有所接觸,誰知道皇兄今日竟異想天開,派他來教自己習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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