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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南凝    


  一打開,裡頭只放著一片衣角和幾片竹簡。那衣角她不識得,可那竹簡上分明是她的字跡,上頭寫著祛熱避毒的方子,還詳細載明瞭對症用法。她只給過一人這些東西,那是她回宮前醫救的最後一個人……她把這東西放在那人身上……就盼著能幫上柏雲奚一點忙……這是她寫的東西,她清楚記得,裡頭有好些方子是她自己研究出來的,就連輕依也不知道。

  她細細的翻看著,模糊的往事突然鮮明起來。那衣角,可不是有一回他拽住了她,她情急之下割掉的嗎?還有那年在固山原見到的他腰腹上的傷?明悅芙怔怔望向床上昏迷的柏雲奚,心中逐漸浮現一個大膽猜測——

  難道說,那時候,那個人……就是柏雲奚?

  當時不曾留意過那人的臉容,這麼幾年過去,更是早已淡忘,如今想來,那眉目依稀,和眼前的柏雲奚確能重疊在一塊

  她失神的想著,沒注意到韓衡走了進來,見她手裡捧著那盒子,急急上前,恭敬的開口:「明先生,那是將軍珍重私物……這個……」說著便想把那盒子接過來。

  她也不為難,便把那盒子交了出去,只是扯出一笑,狀似隨意的閒聊著:「我倒不曉得,將軍原來竟也喜歡研究些醫方呢。」

  初時,韓衡本還有些不信這個嬌嬌弱弱的公主真會治病,可剛才那一通針刺下去,將軍的氣色確是好了很多,又兼之明悅芙渾身散發著一股溫悅和氣,並無高高在上之態,因此韓衡心裡對這個客氣溫柔的公主也就多了幾分親近之意,現不見對方似有意閒談,他便不避諱的開了口。

  「說來也不怕您笑話,我家大人哪懂得什麼醫方。這東西暱,是前些年大人在西南邊得的。那時大人傷重,昏迷不醒,給一個姑娘救了回去,等醒來,身上便給放了這些東西,可那姑娘卻不知去向……我家大人是個重情的人,這些東西留著就是想作個信物,如今,將軍也已和那姑娘訂了親……」

  「將軍怎麼知道救了他的便是個女子,不是說他當時……昏迷不醒嗎?」明悅英聽了韓衡所述,正暗合自己猜想,心中一跳,忍不住又開口問道。

  「將軍說他雖昏睡,可夢中一直就聽見,一個女子和他說話的聲音。您想想,只憑一個說話聲,將軍便認定了人家一生……還趁著人家不注意之時,藏了這麼塊衣角;可將軍也真怪,如今真的訂了親,卻又遲遲不去完婚……」

  韓衡說著,突覺眼前的明悅芙臉色有些發白,以為她是累了,於是止了話頭,關心問道:「瞧我這般粗心,原先進來就是要來說這事的……先生長途跋涉,一路上又是急趕,還未休息便來為將軍看診,定是累了吧?給先生的帳子已經備好,先生是否先去歇息一番?」

  因此次明悅芙是隱瞞了身份前來的,韓衡便索性以先生來尊稱她。

  「如此,勞煩韓護衛了。」明悅芙勉強一笑,還在為方才聽見的事震驚著。

  柏雲奚……真的就是那人了。可笑的是,這中間不知出了什麼陰差陽錯,如今他認定的、要娶的女子,竟是……她的師妹!

  她坐在帳中,只覺腦子裡是一片混亂。這是怎樣一團糾纏?一紙名字,一道聲音,一片衣角,一份醫方……就是從此一生?可他卻不知道,他這般牽念、這般記掛的,決意要娶的,和他執意認定的,根本……是兩個不同的人?

  若是當時她知道那人便是柏雲奚,若是當時她晚幾日才回宮,若是……他早兩日醒來,她會不會,如今已得償宿願?

  可事情沒有如果……那麼,她是不是該和他表明,她才是那個日日夜夜悉心照料他的人,那個不嫌他身上髒臭,為他剜去腐肉的人,根本不是師妹,是她!

  難道真是造化弄人?她越想求,便越求不得,而師妹向來於此無心,偏偏就能得到他在夢裡的軟語呢哺,甚且訂了親。可這不公乎,她……

  她是付出了那麼多心意!若是換了別人、別種情形,她尚能忍著,可偏偏?是這種可笑的局面?

  帳中越來越暗,明悅芙的臉面隱在陰暗裡,一時間顯得有些陰沉,她撐著額,總是微翹的嘴角此時緊緊抿著,她此刻只覺得似有萬般的不甘心,那不甘心佔據了她所有的思緒,咬著唇,她反覆的思來想去。

  要不要……和他把所有的事情都說開來?不,她不想拿當時那救命之恩來用。她不信,她若是能伴在他身旁,朝朝薯暮,柔順可人,難道,就真會比不上他心中那道執著的幻影嗎?

  明悅芙握緊雙手,在心底下了一個決定,眼底閃過一抹堅決。

  第6章(1)

  「芙兒,不是說雲奚身上的毒都已盡清了嗎?怎麼到現在都還未清醒?這都好幾日了,這……」景泓站在窗前,臉色十足焦急。聽聞柏雲奚依然昏迷不醒的消息,才剛下朝,甚至沒換上常服,便趕到沉水宮來。

  明悅芙先是慢慢的行了禮,又摒退了所有人,才輕聲開口:「皇兄勿急。將軍所中之毒藥性緩慢,故臣妹亦是用了極緩的方子來治。那毒素留於將軍體內太久,想完全去盡並非一兩日的事兒,可將軍脈象確是平和,並無大礙。」明悅芙低著頭,想著該如何向皇兄開口要求自己心中盤算的事兒。她垂下睫,掩去了眼裡稍有些心虛的神色,看在景泓眼裡,卻像是愧疚自責。

  當時在西關,一待柏雲奚傷勢穩定下來,景泓便命人將他送回京來,好讓他可以安心靜養。  明悅芙的醫術,景泓是很放心的,可誰知幾日過去,柏雲奚看上去雖已面色紅潤,呼吸勻淺,卻仍是沒醒。

  「罷了,你也是盡力了,難為你一個嬌滴滴的小女孩兒,還得奔波到西關去,回來了也不得休息。」景泓擺擺手。明悅芙只是輕輕搖頭,兩人一時都是靜默。

  景泓的內侍姜海全於此際進來,先是朝兩人各行過禮,才走上前低聲道:「皇上,武國公來了,此刻正在御書房恭候聖駕。」

  「既是武國公,朕倒不好耽擱了。」景泓頷首,站了起來,將要跨出門檻,復又回頭道:「芙兒,這回你亦有功,想要什麼,下回告訴朕,朕賞給你。」

  明悅芙愣了愣,還未說話,景泓已步出殿門,上了御輦。

  沒想到她還未曾開口,皇兄便賞了她一件要求,可她心中唯一想求的那個念頭,皇上會答應她嗎?

  御書房內,一個已是六十花甲,卻仍精神抖擻、紅光滿面的老人站得直挺挺的,看上去猶是雄風不減。見到景泓進來,便要行跪拜禮,景泓連忙擺手,示意兩旁內侍趕緊去將他扶起。

  「柏老將軍,這兒沒有外人,您無需同朕行這虛禮,快請起,快請起。」雖封了爵,可景泓仍舊習慣喚著兒時的稱呼。

  「如此,老臣多謝皇上厚愛。」柏行遠聽景泓如此說,便也不再堅持。皇上亦算是他看著長大的,君臣之間難免多了幾分親近。

  「不知老將軍令日進宮來,可是有何要緊事兒?」景泓給他賜了座,自己亦隨意的坐到一旁,毫不拘束,就像是和一個尊敬的長輩閒話家常。

  「皇上,老夫是個莽人,就不拐彎抹角了。老夫年紀大了,也只有這麼個孫子,都二十五了還沒有個妻室,現下又躺在那兒,不知何日才能醒。老夫是想,還請皇上作主,給那小子選個良配,一來老夫也好對祖宗交代,二來,也是個沖喜的意思。」

  景泓微微皺了眉頭,這事可不好辦。

  「老將軍,這事兒朕自是樂意,可當時朕已應允了雲奚,絕不干涉他的婚事……」景泓裝著有些為難的樣子,手指曲起,規律的敲打著桌子。

  「柏行遠聞言,瞪圓了眼,大聲開口:「皇上,那小子不懂事,老夫卻不能再任由他胡來!若那小子醒了以後有什麼怨言,全由老夫一力承擔,就請皇上本著恤臣之心,允了老夫所請吧!」柏行遠知皇上不是不願,只是礙於前約,因此急急的保證。

  「老將軍既如此說,朕若再不應允,倒似有些不近人情了。只是,這事兒確實不好辦。」景泓想了想,站了起來,柏行遠趕忙跟著起身。「這麼著,三日內,朕便給老將軍找到一個孫媳婦,只是眼下諸事紛擾,只能從簡,待雲奚醒來,大喜之禮再行隆重操辦可好?」

  柏行遠亦是這般意思,當即二話不說的,同意了。

  獻光十二年,平德京

  時序才剛入夏,京裡已陸續發生了幾件大事。

  先是北蘇遣使求親,最後出行的幾個人選裡,竟有一個是以驕縱潑辣聞名的散華郡主,讓百姓們議論紛紛。現在只等天氣再熱一些,那北蘇派來的迎親使便要出發,待其抵京,這支和親隊伍便要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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