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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羅莉塔·雀斯 她的頭髮染得很黑,梳成緊緊的髮髻,黑亮一如漆器。她當然不可能把眼睛染色,但是它們竟然跟頭髮一樣黑,也一樣亮,像上了蠟。她的眼睛非常大,要不是她那鼻大、嘴大、下巴也大的臉,還會顯得更大。黎柔覺得她的下巴可以用來砸破胡桃。 嘉伯也一樣又黑又大,肌肉結實的他或許比露莎高兩寸,但應該是兩人之間比較溫柔的。但是聽他用法文稱呼他的妻子「我的小東西」或其他的親密稱呼,還是有點奇怪。 露莎不喜歡暱稱,她叫他名字,說他是「那傢伙」,例如「那傢伙還沒把煤炭買回來,這人都一樣,不聽話。」 都已經相處了二十四小時,黎柔仍尚未從驚嚇中恢復,所以來訪的菲娜在管家離開客廳後整整兩分鐘說湖出話來,也就不足為奇了。 管家送下午茶進來,還有足夠二十個女人吃的三明治和糕點。菲娜看看如山的食物,再看看管家離去的門口,再看看黎柔。 「巴黎的介紹所替我找的,」黎柔說出排練過的說詞。「我在英國找僕人的運氣一向不好,加上最近的事,英國介紹所對僱主的要求一向很多,可能不會認為謀殺嫌疑犯是好僱主而介紹好的人給我。」 她倒茶,遞給菲娜。 「他們一定是誤會成你需要保鏢,」菲娜說。「不過這樣也好,只要她往門口一站,任何不受歡迎的人都會嚇跑。」 這顯然也是艾司蒙的用意。 「她適應得非常好,」黎柔說。「她上下走一圈,立刻開始清掃打蠟,而且還煮飯,煮給一支軍隊吃,我覺得。」 「但是看起來挺可口的,而且我們最好吃一些,起碼做出捧場的樣子。」 她們吃吃喝喝,所有的糕點居然都進了肚子,兩人無比驚訝的看著空盤子。 「這可不行!」菲娜大叫。「再這樣吃下去,我得需要六個保鏢才能把我抬上馬車。」她攤在沙發上撫著肚皮。「不過這個想法也挺吸引人的。」 黎柔笑起來。「不要癡心妄想,露莎一個人就可以抬你上車,甚至不需要嘉伯幫忙。」 「嘉伯?」菲娜眨眨眼。「我相信他一定比她更高大。」 「他們是一對絕配。」 「真好!我就知道你總是有驚人之舉。巴黎來的僕人,而且兩個都像蠻荒勇士。為了把那些花花公子擋在門外,你還要做到什麼程度?或者,你其實是要把他們放在門內?」 「當然是擋在門外,」黎柔輕聲說。「我總是把他們擋在門外,不是嗎?」 「即使艾司蒙——這麼美、這麼迷人的艾司蒙?他一定來拜訪過,你不可能也把他擋在門外吧?」 「除了你,我沒有見任何人。」 「可是,我親愛的,我看他好像在倫敦安頓下來了。大家難免要猜他為什麼不回巴黎,而且大家都知道你一離開諾伯瑞莊,他立刻追著你回來。而且,他直接來這裡,不是嗎?」 「的確,他一心想要我畫下他美麗的臉。」黎柔說。 「是啊,他一直堅持這個說法。而且我不該忘記,艾司蒙是一個很守禮的人,他不會這麼快就前來拜訪。但我覺得他真美好,對你是最完美的人。」 「這是讚美嗎?一個法國的花花公子,竟是對我最完美的人。」 「別這樣,你必須承認你也很想畫他,」菲娜說。「至少在這方面他是完美的,是足以呈現你的才華的完美素材。」 「過去六年,我一直在畫人的臉,此刻,即使是皇室找我也不想畫。」 「薛本尼夫人的畫像是最後一幅實在很可惜。」菲娜看看壁爐上方的三幅東方水彩畫。「那畫像既不在他們家的客廳,也不在任何看得見的地方。事實上,沒有人看過那幅畫像。」 誰也看不到了,黎柔想起那被薛本尼伯爵用領針破壞的畫。這件事她連菲娜都沒說,也沒告訴艾司蒙,她領悟。她只寫下伯爵的名字,但是,她哪有時間,她只來得及說出大維的事,不是嗎? 「這也在大家的意料之中,」菲娜說。「薛本尼讓全倫敦都知道他受不了看見他的妻子一眼,大家自然也會追問原因。而他,當然也守不住秘密。他總是會爆發的。」 黎柔看著朋友。「我從來不碰這些流言,但是不難猜到原因。你的語氣和眼神我都見過,所以這件事應該跟樊世有關,對不對?怎麼回事?舊戲重演嗎?薛本尼夫人是他的戰利品之一?」 「證據似乎朝這個方向。薛本尼這幾個月常跟他在一起,而後,突然劃清界線。在此同時,伯爵夫婦開始打仗,在家裡的大房子裡分住遙遠的兩翼,她幾乎足不出戶,而他幾乎不回家。」 所以這外遇人盡皆知,艾司蒙說不定也知道了。「這消息真讓人難過,」她說。「我非常喜歡薛本尼夫人,金色的鬈發和藍色大眼睛,非常討人喜歡。很純真也很寂寞,難怪抗拒不了樊世。雖然,他實在應該有腦筋一些。薛本尼的權勢不小,如果他制裁樊世——」 「他已經那樣做了,而且很多人跟隨,也剛好樊世自己得到了報應。」 菲娜從不隱藏她不喜歡樊世,可是黎柔第一次從朋友口中聽出這麼多苦澀。 她的不安必定表現在臉上,因為菲娜笑起來。「不必這麼驚訝,你老早知道我不喜歡畢樊世。」 「但你的語氣……」黎柔遲疑著。「使我以為他在某方面得罪了你。」 菲娜聳肩。「在巴黎,我就注意到他忽略你。在這裡,我看到他利用並傷害我認識和喜歡的人。薛本尼某些方面是個渾帳,但他跟樊世斷交是對的。社交圈早就該不准畢樊世涉足,下層社會的女人比較有辦法應付他。她們的感情不會受傷,婚姻不會被毀,而且她們還有錢可拿。」 「我也希望他只在妓女圈活動,」黎柔的聲音緊緊的。「可是我也管不住他。」 「我知道,親愛的,」菲娜的聲音軟下來。「沒有人責至你。」 黎柔起身走到窗前。「但我仍然希望我知道他曾看上薛本尼夫人。」她勉強笑了一下。「我可以裝成嫉妒的妻子,或許可以把她嚇跑。她比我小很多歲。我只是沒想到樊世竟然把腦筋動到薛本尼頭上,他不只是一個好的玩伴,又那麼有勢力。」 「一個致命的錯誤,好像樊世正自找麻煩。」 黎柔看著窗外有位老太太正吃力的走過廣場。「是自討苦吃,才四十歲的人,卻把自己弄得支離破碎。」她歎口氣。「連帶週遭的人都受到波及。」 「薛本尼似乎是明顯受害的唯一一個,」菲娜說。「今晚我將親眼看到那傷害,或有人企圖修補那傷害。自從聖誕節之後,他們就不曾一起出現過,你知道。」 黎柔離開窗戶。「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任何人的事。」她故意閉起眼睛,不想知道、看到甚至猜測任何人的事。 「是啊,親愛的,那也正是你的魅力之一。」菲娜親切的微笑著。「因為你都不出門,所以你並不知道薛本尼在藍橋珠寶商那兒訂購了一條藍寶石項鏈,他今天要去拿。如果他的妻子今天晚上沒有戴它,大家就會知道復合沒有成功。那樣一來,那條項鏈大概很快就會去榮耀麥海倫豐滿的胸脯。謠言說,薛本尼打敗顧邦肯和許多人,得到她的青睞了。」 「要不是他老跟那些無聊人士爭取一個又一個妓女,他的妻子不會落入樊世的魔爪。」 黎柔說。「這是薛本尼本身先造下的孽,責怪他的夫人並不公平,也很殘酷。」 「也許今晚我會告訴他。」菲娜站起來。「那我會需要好幾個小時的打扮,雖然這樣,安妮還是會責怪我給她的時間不夠。你不知道你能自行著裝是多麼幸運的事。」 「問題是我做得一點也不好,」黎柔自嘲的說。「安妮如果現在看到我,大概會昏過去,而我今天還算不錯呢。」黎柔夾好一根髮夾。 「你的髮型很有藝術家風格,就是臉色太蒼白了些。」她的表情關切起來。「我希望我今天這樣說樊世,沒有讓你心煩。」 「不要說這些傻話,我如果蒼白大概是喝太多茶,血液被稀釋了。」 「你真的沒事?」 「慌亂母親的角色不適合你吧,」黎柔說。「我如果真的不舒服,一定會告訴你,讓你好好照顧我。」 菲娜驚嚇的表情像在演戲,黎柔哈哈大笑,菲娜掐著自己的脖子朝門口跑去。她們又鬧又笑地道別,等門關起來,黎柔對菲娜的懷疑早就拋到九霄雲外。她回到畫室拿起鉛筆和素描本,她先畫眼前的書架,可是過程很不順利,然後她想起過街的老女人,然後是一輛經過的很漂亮的馬車。 樊世也曾經是漂亮的、強壯的,而她是害怕的、困惑又生病的,一個落難少女。而他是穿著閃亮盔甲的騎士,帶她到遠方去過幸福快樂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