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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羅莉塔·雀斯 「她不瞭解,」黎柔非常輕聲的說,眼睛開始變得濕潤。「你原來是個好人,只是墮落太容易了。如此該死的容易。」 一顆眼淚掉在本子上。「真是的,」她低聲自責。「為樊世掉眼淚,多麼荒唐。」 可是另一顆眼淚又掉下來,一顆、又一顆,她乾脆任由自己哭泣,就算荒唐吧,為樊世這樣的禽獸——但是她認識尚未變成禽獸的他,而如果她不為他哭泣,就再也沒有人為他哭泣了。 第七章 這一夜,當亞穆進入畫室時,夫人並沒有砰地合上素描本。她只是抬起頭,眼睛的焦距緩緩變換,從內心世界轉向現實世界。即使他來到工作台邊,她似乎仍在遠方,部分的她被困在其他地方。靠近些,他發現她眼睛四周的擦傷和那些脆弱皮膚上的痕跡。她原來在哭。他的胸腔感覺好緊。 他從她肩上往下看,素描本上是一輛馬車的內部。「高雅的馬車,」他平靜的聲音絲毫沒有透露不安。「但是似乎最好的時期已經過了。這是一輛出租馬車,卻不是英國的。」 她往上看,琥珀色的凝視銳利起來。「你真厲害,」她說。「這不是在英國。」她翻到前一頁,「這輛就是英國的。」她回到第二幅畫。「我原來在畫英國的,突然想到這一輛。」 「這一輛讓你的心智更強而有力的集中,」他說。「所以細節更精確。」 「是,有時這很讓人困惑,我上一次見到這輛車是十年以前,」她解釋。「我父親被殺那天,它載著我離開威尼斯。我因為被下了鴉片,非常的不舒服,可是我卻記得它的每一道刮痕,坐墊上的每個污漬,甚至木頭的色澤。」 亞穆的心如擂鼓一般,連忙後退一步。「十年了,而你還記得這麼多細節,你真的非常有天分,夫人。」 「有時是咒詛。我已經幾輩子沒有想起它,可能是因為樊世的關係。各種影像紛至沓來,好像他的死把它們釋放了出來。它們原來像是藏在櫃子裡面,突然門被撞開,裡面的東西全部撒出來。」 「就是一些舊的回憶吧。如果時間已有十年,應該是你和他剛認識的時候。」 「馬車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的地方,是他把我從父親敵人的手中救出來。」她的視線回到畫上。「我在懷想……他並非一開始就是壞人。這跟案情無關,但或許也有關。我們剛開始調查的時候,你說正義是抽像的——」 「我不夠圓滑。」他的聲音很緊。 「但我真的虧欠他,」她恍若未聞繼續說。「事實是,十年前,樊世替人收拾了一個殘局。他可以不管的,他根本不認識我和我父親。」 她繼續解釋事情發生的經過,亞穆發現那和他的記憶並無出入。 首先,白樵納給過亞穆許多人名,其中的確沒有畢樊世,可見他們原來並不認識。第二,亞穆見過他後,立刻單獨離開了。被主人留下的雷多和默罕的確有可能做出畢樊世對她描述的事情。為保障受其崇拜的主人的安全,雷多是很可能加害這對父女。 簡而言之,亞穆必須承認畢樊世可能救了這女孩。所以,因為亞穆的造就,這頭豬進入了她的生命。他不想再聽,因為他只可能更加責怪自己,可是她急於證明丈夫是多麼大的恩人,遵從內心道德守則的亞穆也不忍心改變話題。 她說她身無分文地離開威尼斯,只知道以前的學費和生活費是由巴黎一家銀行代付的。畢樊世花了很大力氣才從銀行間出理應照顧白黎柔的人,並且把他找來,那就是賀德魯。 亞穆也無法從這件事找出畢樊世有明顯錯誤。她任由他處置,但他仍煞費苦心的為她設想,最重要的就是找到賀德魯。亞穆仔細研究過這位律師的背景,知道賀德魯是一個無法被腐化的人,顯然從出生起就是聖人。 畢樊世如果是個壞人,他大可不必把對孤女的影響力交給著名的聖人。然而,畢樊世的行為跟亞穆所認識的人都不符合。他的本性會在十年之間有這麼巨大的轉變嗎? 「你父親讓賀德魯擔任你的監護人,真是睿智。」他謹慎地說。 「他或許是個壞人,但他是個好父親,非常保護我,」她說。「也安排了一些好人照顧我,例如那個銀行家,還有賀先生。而且,他們都不知道他做的事。我知道那些,是因為爸爸的遺囑指定賀先生當我的監護人,威尼斯警方在調查時說的。」 她暫停一下。「你可以想像德魯有多麼為難。他堅信人要誠實,可是披露我還活著,可能為我招來殺身之禍,對剛失去父親的我很不公平。所以,白黎柔就消失了,我變成杜黎柔。」 「而且他也決定你住在巴黎會比倫敦安全,起碼被以前的同學或朋友認出的可能性少了很多。」 她沒有回答,視線仍然看著素描本。 亞穆在附近的凳子坐下。「過去與我無關,」他對著寂靜說。「你只是希望想清楚對丈夫的責任,我覺得你做得非常好。我取笑你為他尋求正義,是我不對。」 「我愛上了樊世,」她的聲音低而緊張。「他陪我說話,聽我說話,讓我感覺自己是美麗的、特殊的。他幾乎『恫嚇』巴黎最有名的繪畫老師之一,收我作學生。德魯出現的時候,即使野馬也沒辦法把我從巴黎或樊世所在的地方拉走了。我讓德魯以為我是想要學畫,想要學一門我的確也很有天分的職業。其實,大家對女性藝術家還是很排斥的,要不是樊世,我根本沒那個膽量留在巴黎做那些嘗試。我……需要他。」 她抬起視線,一臉自我防衛的表情。「直到今天,我都不瞭解他何必扛我這個麻煩。他英俊而迷人,想要什麼樣的女人都能到手。我不懂他幹麼跟我結婚。」 亞穆原來也不是很懂;直到現在。他與她對視,在那深深的金色海洋裡,他看見了畢樊世當年看見的,心理也感覺到畢樊世所感覺到的。 亞穆一直想念著她,像一個有鴉片癮頭的人渴望鴉片那般地,渴望著她的形影、聲音和氣味。慾望是最強力的鴉片,畢樊世當然會向它屈服。她一開始就讓他著了迷,並在後來的幾年持續不墜。如她所說,她愛他、需要他,而以她的本性,她的愛和需要一定非常熱情。十年前,亞穆如果處於畢樊世的位置,他也一定會著迷,會不擇手段的佔有她、留住她。 畢樊世的手段並不難想像,引誘無知少女失身並下嫁一點也不難,亞穆自己都會動手。他無比渴望那樣做的人是他。他從來就憎厭畢樊世,知道這件事後更是嚴重。現在,亞穆因為這令人瘋狂的嫉妒而恨他。 「你看人一向很深入,」他盡力保持聲音平靜。「你看出他們的本性,並把觀察所得畫出來。但是,你並沒有看見你自己,所以才無法理解他的感覺,無法理解他為何娶你、留在你身邊,即使後來你不讓他近身。他是你的初戀,是你心中的王子。如果給予時間,你會成長而超越這些,你的心就能脫離他而得到自由。可是,當年他比你年長又世故那麼多……」亞穆看向別處。「他的命運已經注定,刑期也宣佈了。他愛你,不管他怎樣的拚命掙扎都無法阻止這份愛。」 就算是自我安慰吧,他告訴自己,畢樊世自作自受,罪有應得。 「你把它說成了一則傳奇。」她的臉頰略紅。「我一個多星期前就告訴過你,所謂的愛,他是很快就忘記和復原的。」 他聳聳肩。「一夫一妻不符合他的天性。據我所知,他誰也不關心,很少跟同一個女人上床兩次。這種男人通常會拋棄妻子,可是他的朋友總是說他對你的佔有慾多麼的強。而根據你的說法,這只可能是愛。而這似乎也能回答許多跟他有關的事。」 「他的朋友?」琥珀色的眼中出現憤怒。「你這段該死的時間就是在做這個?跟他那些可鄙的朋友說我的閒話?」她從凳子上跳起來。「我的天,而我還告訴你這麼多,你也會把這些拿去說嗎?」 「當然不會。」亞穆強忍著巨大的憤怒,無法想像她竟把他想得那麼低。「你突然跳入了最奇怪的結論,沒有人說你任何壞話,相反的——」 「一切都跟我無關。」她大聲起來。「他製造了一堆敵人。你應該找的是他們為何懷恨,不是我讓他變得那麼可惡。不是我的錯,天哪!」她匆匆走過房間到壁爐前。 亞穆看她烤一下手,約五秒鐘,然後把一座米開朗基羅的胸像轉向左邊,隨即又轉回來。然後他看見她很快揩了一下眼睛,又放下手,那快而憤怒的動作撕碎他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