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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朱妍    


  「這一點你就不必擔心了,我女兒阿鳳調教徒弟自有一套速成法。怎樣?」

  「可是……這……現在已經凌晨兩點多,離中午十二點不到十個小時,我一竅不通……我真的不行啦!」曉凡都快急哭了。

  「丁小姐,要怪就怪你自己,誰教你開車不長眼撞到我們父女倆,害我瘸著腿無法上場。於情於理,這個忙你是非幫不可。」一旁的阿鳳突然插嘴。

  「我……」是呀!自己開車撞傷阿鳳,阿鳳連一句怪罪她的重話都沒有,她又怎能這麼沒人性讓瘸腿的阿鳳一破一破上場哭靈呢?

  「丁小姐,你放心啦!只要抓住幾個房門,唱『孝文白琴』其實很簡單的。」

  「這……」

  「別再這呀那呀,你不是說時間緊迫嗎?現在,你就先跟我回我家,我陪你今晚練通宵。」阿鳳不由分說,一瘸一商走向她的車子,打開右邊車門鑽進去。

  「阿鳳坐你的車子幫你帶路,我騎我的老爺機車隨後就到。丁小姐,你也不必太看清自己啦,我阿爐師一向慧眼識英雄,至今還不曾看走眼過,我說你行,你就一定行!我不會拿自己的招牌開玩笑的啦。」阿爐師為她加油打氣。

  「唉……好吧。」騎虎難下的她長吁一口氣,悶悶坐上駕駛座。

  心想,既然非唱不可,何不轉換一下心情,就當它是登台演戲,在這一幕人生告別式裡,她扮演唱哭靈的角色就好了。

  ***

  「黃泉冥府路茫茫,陰陽兩隔來拆散,思親心情難排解,爹啊……望爹人兒夢中來……」曉凡不厭其煩哭著嗓子,一遍又一遍賣力練唱。

  「味道聽起來……怪怪的,你的哭腔太於淨,記得要帶著沙啞的抖音。要像我這樣,你聽好——黃泉冥府路茫茫……當你唱到『茫茫』這兩個字時,切記要硬咽抽泣才能帶動現場悲傷的氣氛,讓在場的人聞之鼻酸紛紛掉淚才行。」阿鳳以抽泣的哭調仔,示範一遍。

  「喔!我懂了!是不是像這樣,黃泉冥府路茫茫……」她抓住竅門重唱一遍。

  「對對對!就是這個土味。『孝女白琴』是台灣民間習俗,就是需要這種土裡土氣『聳』的味道才對味。」阿鳳喜得眼睛發亮,心中暗讚:真是孺子可教!

  「嘿嘿嘿!我阿護師眼光不錯吧?我早看準你是塊唱哭靈的料。」阿爐師翹起二郎腿窩在沙發上,自鳴得意。

  「是!您厲害!您慧眼獨具!阿爸,這裡沒您的事,您還是早點上樓睡覺吧。」阿鳳簡直被打敗。人家是小孩子不懂事才作興人來瘋,阿爸這個老頑重偏偏不退多讓,怎麼趕他上樓睡覺,他就是賴著不肯,非在一旁趁隙插嘴,唯恐別人忘了他的存在。

  曉凡趁他們父女倆你一言我一語之際,端起茶几上的馬克杯,啜一口三合一的咖啡,潤喉提神。

  「怎會設我的事?阿鳳,這一仗關係著我們電子花車團的招牌,我這個團長不坐在這裡臨陣督軍,豈不失職?」阿爐師理直氣壯。

  「您若擔心砸掉招牌,我勸您閉上大嘴巴乖乖坐在一旁不要出聲打岔,讓我們專心練唱。」

  「騙肖!人家丁小姐學得又快又好,我插個嘴說句話鼓舞她的土氣都不行喀?好啦,好啦,我保證安安靜靜當個啞巴,行了吧?」阿爐師從上衣口袋摸出長壽煙。

  「阿爸!我們拒抽二手煙。」

  「好好好,我到院子抽總可以了吧?」阿爐師煙店一來,再也顧不得督軍不督軍,吸著拖鞋推開紗門,兀自蹲到院子角落哈煙。

  「丁小姐,哭靈采唱一段、口白一段,口白大都是追憶跟讚美亡者一生,你要像背劇本般背下來。」

  阿鳳遞給她一張破舊的十行紙,她一面看一面念出聲:

  「阿爹!您茹苦含辛養育孩兒長大成人,如今,正當孩兒要孝順您的時候,您卻撒手人哀放下孩兒不管。嗚……從今以後,孩兒再也看不到爹親慈祥的面容,再也聽不到爹親關懷的聲音,爹!您教孩兒怎能不肝腸寸斷?嗚……」

  「停!厚!你念的聲音太平淡,根本激不起聽的人悲勃的情緒。記住!念口白時要把語氣盡量放軟放慢,字字句句要念得抑揚頓挫外加錐心泣血,你可以運用咦咽的泣聲營造出淒淒慘慘的氣氛,引發在場者同悲,一掬傷心淚。」

  「好難膽……」她直想打退堂鼓。

  「頭已經洗了一半,你除了硬著頭皮『撩落去』,別無選擇。」

  「唉!以前每每聽到喪家傳統告別式的哭靈,只覺得不但吵死人,更是吵話人!壓根兒沒想到學哭靈這麼難。」

  「其實,你只要抓住『苦』跟『悲』二字竅門,應付一場哭靈,保證綽綽有餘。」

  「苦?悲?」她用心咀嚼「悲苦」二字訣的意涵。

  「嗯!只要聲音聽起來如泣如訴,就算哭成破鑼嗓子聲音分岔走調都無關緊要。那種場合只要不是太離譜,誰有這份閒功夫計較哭靈的人是否哭得字正腔圓,還是荒腔走板?拜託幄!又不是參加歌唱比賽。」

  『何……不知怎地,我就是沒來由地緊張,感覺放不開。」

  「你不必過度緊張,萬一真的感到渾身不自在,不妨將頭上的白麻布扯低一點蓋住你的臉。反正,前前後後不過半個鐘頭而已,等告別式一結束,大家屁股拍拍各走各的,以後就算在路上擦肩而過,相信也沒人認得出你。」

  「是啊!我幹嘛鑽牛角尖地把區區告別式想成眾所矚目的奧斯卡頒獎典禮呢?又不是只要一露臉就會被衛星傳送到世界各地,讓全世界的人因此都認識我……哈!阿鳳!橫在我心中的大石已經落下,我自信可以代你上場完成哭靈的差事了。」打開心結的她信心滿滿。

  哭靈就哭靈嘛!一場表演罷了。

  「嗯!這樣就對了!」兩人相視一笑,擊掌加油。

  ***

  灰濛濛的天空飄著毛毛細雨……

  披麻帶孝的丁曉凡渾身不自在地低頭扯著身上粗硬雪白的孝服,微顫的修長指尖怯怯探進口袋,摸著阿風剛才塞給她的七片榕樹葉,阿鳳告訴她榕樹葉可以去穢避邪。

  她按住惶惶難安的心,好奇地轉溜兩顆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偷偷張望週遭環境——

  這座位在內湖金龍路半山腰的老舊四合院,偌大的曬穀場搭建出可容納百多人列席的祭壇,四周垂掛素坦白閻,香煙裊繞;各式各樣的花籃花圈從靈堂一路延伸到斜坡。

  棺木靈樞前的長條供桌上擺著鮮花素果和香燭,供奉著一面簇新的牌位,兩旁排滿紙紮轎車、洋房、金山銀山.以及一對紙紮靈童……光從花費不發的闊綽手筆,不難窺見死者子孫非富即貴。

  排列整齊的椅子黑壓壓坐滿前來拈香哀悼的親戚朋友,兩個披麻帶孝的孝男直挺挺跪在靈堂右側,準備答禮。

  主祭司儀瞄一眼腕表,挑定的吉時一到,隨即上前對著麥克風宣佈:

  「壬午年農曆六月二十五日,午時,盛公名川先生告別式,儀式開始,來賓請起立——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來賓請坐下。」

  司儀按照程序主持告別儀式項目。「來賓致哀悼詞。」

  嗡……嗡……心神不寧的丁曉凡一顆腦袋嗡嗡作響,儀式程序進行順暢,眼看著即將輪到她上場哭靈,她卻不斷興起落跑的念頭。

  「曉凡,既來之,則安之。我知道你備感壓力,但,再難堪再難熬,我求你無論如何也要咬牙撐過這三十分鐘!半小時一眨眼就過去了,不是嗎?」彷彿看穿她心思的阿鳳忙扯扯她的袖子,苦苦哀求。

  「是啊!丁小姐,阿爐師電子花車團的命運就操在你手裡,你不會見死不救臨陣脫為的brg」阿快師陰阿同v十儷形。銅牆鐵壁左右包夾住她,除非她懂奇門遁甲有本事飛天遁地,否則……想逃?門兒都沒有。

  「我……」她回頭想張口說話。

  阿爐師卻不由分說從她背後猛推一把,說道:

  「啊!該你上場啦!」

  嘎?她一個踉蹌順勢滑跪到靈堂前,登時,鴉雀無聲,數百隻眼睛全都聚焦在她身上。她顧不得搓揉摔疼的膝蓋,硬著頭皮撲倒在棺木上,哭著嗓子發出淒厲的叫聲——

  「爹親啊!您怎麼狠心丟下孩兒,離開這個世間?失去爹親的我,以後若受到委屈該找誰傾吐心中的甘苦?嗚……我心肝爹啊!」雖然腦袋發脹,她還是一字不漏說完第一段口白,接著扯開發疼的喉嚨,哀痛欲絕泣唱:「黃泉冥府路茫茫。陰陽兩隔來拆散……」

  「阿鳳阿爸做夢也想不到這個丁小姐第一次哭靈就哭得這麼贊!哭得這麼令人悲從中來。」躲在休息室的阿爐師拉長耳朵字字句句聽仔細。

  「唉!真是太難為她了。」阿鳳拉了張圖板凳坐下來。

  「阿鳳啊,我看你們兩個女生一路上吱吱喳喳談得挺投緣,不如,你問問她想不想加入我們電子花車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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