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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朱妍 八月三日,星期六。 午夜兩點,仁愛路八米靜巷。 丁曉凡一面輕鬆地隨著CD哼著輕快的流行歌曲,一面熟練地轉動方向盤將車子滑進住家大樓設在後面巷子的地下停車場入口。 冷不防,一輛摩托車以滑壘的速度從巷子裡飛竄出來,丁曉凡大吃一驚,緊急踩煞車—— 「嘎——吱——碰!」 刺耳的煞車聲夾雜心驚膽戰的撞擊聲,劃破寂靜的長巷。驚嚇過度的她趴在方向盤上癱成泥,腦際啪搭啪搭、心念電轉,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她開車撞到人了! 撞人? 對方受傷否?傷勢重不重? 連串疑問逼得她不得不緩緩抬頭張口深呼吸再深呼吸,藉以調整驚慌失措的情緒。待心神稍稍回穩.這才伸出抖顫問的手推開車門,跨出裹著煙管牛仔褲的長腿—— 「你……你們不要緊吧?」她駭得瞪大眼睛盯著一部50CC摩托車歪歪扭扭橫在她的珍珠灰福斯休旅車橫槓前。 一旁還有個頭戴安全帽的長髮女孩撫著腳踝痛苦呻吟,另一位歐吉桑則坐在地上呆若木雞。 「對不起!我……我真的沒注意到你們會突然從巷子裡衝出來,我……對不起!對不起!」曉凡見自己闖下大禍,忙迭聲道歉,再跨步上前伸手攙扶受傷的女孩。 「哇嗚——疼死我了!不行……我站不起來。」女孩痛得哇哇大叫。 「呸!」女孩的叫痛聲令呆住的歐吉桑猛回神,他拍拍屁股站起來箭步衝到曉凡面前,朝地上咋吐一口擯榔汁,興師問罪:「你是邊開車邊打瞌睡,還是酒醉駕車?」 「酒醉駕車?不!我……我滴酒不沾。」曉凡嚇得搖手否認。 「阿鳳,你不要緊吧?」自詡獵犬的歐吉桑聳著他敏銳的朝天鼻窯窯經審吸吸嗅嗅,直到確定涼如水的夜晚空氣中的的確確嗅不到一絲一毫酒精氣味,這才低頭關心女兒。 「我不要緊,只是腳扭傷了。」阿鳳噙住一汪淚眼,可憐兮兮回答。 「阿爸看看——哇!阿娘喂!你的腳踝腫得像拜拜的紅龜棵了。」 「阿爸!人家都快疼死了,您還有心情淨說些風涼話!」阿鳳橫過一眼抱怨。 「你們……等一下,我立刻打手機叫救護車!」丁曉凡忙彎身進車廂從皮包拿出手機欲撥打—一九。 「腳踝扭傷這種小Case,我用祖傳藥酒幫她推拿就好了啦,還叫啥救護車啊?」 「您懂推拿?」 「什麼才懂而已,我以前可是開過國術館,是個拳頭師傅,大家都叫我阿爐師,專治跌打扭傷的。」 「哩,原來如此。」 「阿爸!問題不在我的腳扭傷……」 「嘎?問題不在腳扭傷?你是不是頭暈,噁心想吐?你不會是摔壞頭殼,腦震盪了吧?」阿爐師僻哩啪啦像機關鎗連發掃射。 「腦震盪?阿爸!拜託您扒開您的耗子眼看清楚,我的安全帽還好端端戴在頭上哩!倒是您……這一跤,敢情跌出失憶症來了?」阿鳳顧不得腳痛,伶牙俐齒回損自己的老爸。 曉凡則在一旁轉著兩隻烏溜溜的眼珠子滿臉興味看這一對父女鬥嘴鼓。 「跌出失憶症?」歐吉桑摳搔一頭銜得短短卷卷的山口組式電棒頭。 「您忘了今天中午十二點有一場告別式?我總不能一拐一拐在靈堂前面唱『孝女白琴』吧?」阿鳳嚙牙瞪眼勉強搭著曉凡的肩膀忍痛站起來倚著車門。 「啊!瞧我這個老糊塗,怎輕輕一摔就把這麼要緊的事給摔忘了呢?」阿爐師拿食指用力鼓敲自己的腦袋。 「告別式?孝女白琴?」聽他們父女倆的對話,讓曉凡覺得有趣卻也丈二金剛摸不清頭緒。 」」小姐,你貴姓大名?」阿爐師皮笑肉不笑地搓著雙手問。 「歐吉桑,我叫丁曉凡,這是我的名片。」曉凡從皮包裡找出名片遞上去,鄭重表示:「都怪我開車不小心,阿鳳的醫藥費跟休養期間短少的收入我會如數賠償,以示負責。」 「這……『香草天空烘焙屋』?」阿爐師從襯衫口袋取出老花眼鏡戴上,拿著名片就著路旁黯淡水銀燈光大聲念8。 「嗯,改天我親自送一個蛋糕到府上表達我滿心的歉意,不知你喜歡什麼口味的蛋糕?」曉凡轉頭問阿鳳。 「芒果慕斯。」阿風不加思索。 「芒果慕斯蛋糕?那沒問題。」曉凡決定親手烘焙。 「丁小姐,你會唱歌嗎?」阿爐師突兀問著。 「唱歌?會呀,念大學時我還不止一次粉墨登場表演歌劇『蝴蝶夫人』呢!」曉凡得意點頭坦率回答。 「這麼說……你既會唱歌也不怯場竣?」阿爐師的兩顆黑豆眼倏忽發出綠熒熒目光。 「怯場?當然不會。」曉凡打從幼稚園小班開始就常被老師點名上台表演,小學、初中、高中更是學校的演講高手,上台經驗豐富得很。 「太好了!太好了!」心懷鬼胎的阿爐師把自己的手指頭折得喀啦喀啦響。 「阿爸,您……不會吧?」不敢置信的阿鳳淬瞪兩隻細長丹鳳眼,重重倒抽一口氣。 「怎麼了?」夾在中間有聽沒有懂的曉凡扭頭分別覷著神情透著幾分古怪的父女倆。 「丁小姐,依我看……你還是先把車子停靠旁邊,以免妨礙其它車輛進出,我們好好談談。」 「哩,好。」她依言上車,將車子駛靠路邊停妥後再度下車。 「出這場車禍算我們三個同時倒霉,還好,我平時逢廟就燒香,今天果然有燒香有保佑,只是虛驚一場。既然,我們父女沒什麼大礙,我也不會乖機敲你竹槓,依我看……就醫藥費跟蛋糕都免了吧。」阿爐師很阿沙力地大手一揮。 他是個老實人,心底比誰都要清楚,這場擦撞肇因於他騎摩托車經過巷口時並未減速,若非對方車速慢,後果將不堪設想。 「歐吉桑……」她感動莫名。 「不過,你要幫我一件事。」 「什麼事?」 「我女兒阿鳳綽號『孝女鳳』,她扮『孝女白琴』唱哭靈的哭功跟唱腔,可以說是哭遍北台灣無敵手,每逢山殯吉日還得四處趕場幫老闆賺錢。俗話說『肥水不落外人田』,所以,我將生意清淡、每天小貓兩三隻的國術館頂出去,自己組了個電子花車團承接各種喜喪婚慶表演,全家的三餐就靠她表演,可是……現在阿鳳的腳受傷、眼看著將無法上場……」 「啊?糟糕!這該怎麼辦?」她跟著發急。 「是有點傷腦筋,所以我想……能不能請你代阿鳳哭一場『孝女白琴』?」異想天開的阿爐師,語出驚人。 「啊?我?我……哪行啊!」曉凡把頭狂搖似撥浪鼓。 我的天啊!虧阿爐師想得出這種勁爆餿主意,居然叫她跪爬到一個陌生死人的靈前哭爸哭母? 不!這麼丟人現眼的忙,打死她都不幫。 「行!只要你會唱歌又不怯場就一定行。今晚辛苦你熬個夜,我叫阿鳳幫你惡補一下,一定OK的啦。」樂觀派阿爐師樂觀預言。 「可……這……您電子花車團的團員應該在這個節骨眼兒發揮同事愛,幫阿民代唱一場。」 「唉!這你就不懂了,咱台灣人剖腹生子要挑日子看時辰,結婚也要選個良辰吉日,這出殯下葬更是馬虎不得,非要選個黃道吉日才行。按黃歷.今天是個大好日子喜喪皆宜,所以,我接了滿檔的case,這會兒實在抽不出人手代阿鳳上陣。」 「您團裡沒人手何不找其它團的人幫忙?不如這樣吧,加倍給錢請人代唱.這筆費用我來付。」 「丁小姐,你沒聽過『同行相忌』這句話嗎?我收了喪家訂金卻派不出人手,這件事著傳揚出去,我『阿爐師電子花車團』在這一行還混得下去嗎?」小學畢業的阿爐師視信用如命。 「可是………我真的不行。如果,只是上台唱唱歌我義不容辭,至於……扮『孝女白琴』哭靈,我真的沒辦法。」 「唉!我阿爐師好不容易在這一行闖出名氣,沒想到多年累積的信譽,如今眼看著即將毀於一旦了……」阿爐師喉嚨一緊,嘎嚥住。 「嚨,沒……沒這麼嚴重吧?」曉凡吃驚因用著。 「丁小姐,信用是咱生意人的第二生命。如果,有人舉辦喜宴預先跟你訂蛋糕,你收下訂金後,卻忘了如期送蛋糕,讓客戶在賓客面前出糗,你說嚴重不嚴重?」阿爐師操著一口台灣方言。 「我保證我的的店絕對不會出這種烏龍狀況。」把哭得淒淒慘慘的哭靈跟美味可口的蛋糕扯在一起比喻,不倫不類得令曉凡啼笑皆非。 「這就對啦!你的店不會擺烏龍,我的電子花車團也不能拿了訂金卻放喪家鴿子吧?」 「阿爐師,不是我不肯幫忙,而是您若硬把我趕鴨子上架,我怕……到時候反而幫倒忙,砸掉您的招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