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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朱妍    


  「阿爸!您嘛幫幫忙,人家曉凡賣麵包賣得好好的,幹嘛改行啊?話說回來,唱哭靈又不是什麼光鮮亮麗的行業,人家才不稀罕咧。更何況,她剛剛打手機回麵包店交代事情,我聽她說話的口氣像個主管,我猜她應該是店長。」喜歡吃麵包的阿鳳當然清楚香草天空烘焙坊乃台北排行前三名的老字號麵包店。

  「麵包店的店長從早忙到晚一個月能拿多少薪水?哪像我們這一行錢多事少,只要她肯加入,阿爸準備打出『哭靈姐妹花』的名號來捧紅你們。」阿爐師的生意腦筋兜得飛快。

  「要問你自己去問,拜託別拖我下水。」

  「你……奇怪!每個人的胳臂都是往內彎,偏偏你這個反骨有事沒事就愛跟我唱反調。」阿爐師氣呼呼從襯衫口袋掏出香煙叨在嘴上,再從褲袋裡摸出打火機點燃。

  他狠狠吸一大口,噴出一長串白霧煙圈,繼續豎耳傾聽,卻聽見唱到最後一句的曉凡,結尾時竟然淒厲丟喊出一句

  「我心肝阿娘喂——」

  「阿鳳……前面靈堂的往生者究竟是男的還是女的?」阿爐師歪著頭,一臉困惑。

  「男的啊——嗅?曉凡剛剛最後一句喊什麼?」阿鳳的眼睛駭得又回又大。

  「她『喊心肝阿娘喂』……我的媽呀!這個禍闖大了!她是不是哭昏頭啦?怎麼阿爹變成阿娘?這簡直觸霉頭嘛!喪家死了父親還不夠,她居然詛咒人家媽媽也去死!哎喲喂,這……這……這下子該如何跟喪家交代?」阿爐師不曾出過這種岔子,一時也慌了手腳,心虛地探出腦袋窺視靈堂。

  果不其然,只見在座的來賓面面相覷,錯愕不已!甚至有人忍俊不住掩嘴竊笑。

  嗅!糟糕!凸褪了!曉凡內心正得意自己居然有板有眼唱完哭靈時,沒想到高興太早,唱到最後關頭竟犯下不可饒恕的嚴重錯誤,前功盡棄。

  此時,摸得滿臉通紅的曉凡感到背脊涼颶颶,隱約感覺有兩道冷酷似冰柱的眼光狠狠掃向她,她怯怯半掀眸回瞥家屬席,正巧跟氣得臉都綠掉的孝男四目交接。

  「我……我心肝阿爹喂……」她慌慌張張收回心虛眼神,再拋唱一句,予以更正。

  「……」全場靜默似暴風雨前的寧靜。

  「禮——成!」見多識廣的司儀趕緊喊禮成結束這場出岔的告別式。

  欲送盛老先生最後一程的來賓個個低頭咬唇憋住笑氣,魚貫登上停在外頭的遊覽車,曉凡則乘機逃回休息室。

  ***

  盛勵寒凜一張五官深途的俊臉。他很納悶十多年來幾乎已足不出戶的父親,竟然在彌留之際再三叮囑他,務必將喪禮辦得熱熱鬧鬧風風光光。

  忙於事業忙於應酬忙於約會的他,分身乏術,決定將喪禮交由葬儀社包辦。雖然,他對這種又哭又唱吹吹打打的傳統喪禮不以為然,不過,既是父親遺願,他也只好勉強照辦。他抿緊薄唇兀自生悶氣,冷漠的眼神掃向外頭的「西索米」、陣頭,以及穿著涼快養眼的電子花車女郎。

  他猛想起那個該死的哭靈孝女,竟然恍神到哭錯往生者性別,他明明死了父親,她偏偏唱成母親,害他成為告別式的笑柄!他光用膝蓋想也知道,不必等到天黑全商界的人都會收到這則黑色笑話。

  一絲不苟的盛勵居然在自己父親的喪禮出糗?最可恨的是闖禍的明明不是他,他卻必須照單全收承受來自四面八方的椰榆眼光。哼!若非她是個女人,他一定當場毫不猶豫賞她一記老拳,讓她秀逗的腦袋清醒清醒。

  不飽以老拳不代表他會悶不吭氣放她一馬,數落她兩句總不為過吧?他邁開大步走進休息室。

  「盛先生,對不起!她是新手,第一次上場唱哭靈,心情難免緊張……」阿爐師抬眼瞥見奧著臉進來的盛勵,忙難滿笑容上前哈腰陪不是。

  「葬儀社跟我推薦你的電子花車團最敬業,你卻塞給我一個新手——結果呢?不僅她丟人現眼,現在害得我也跟著顏面掃地!」盛勵氣沖沖打斷阿爐師的話。

  「我……」阿護師被堵得啞口無言,一張老臉皮青白交錯。

  「對不起……是我闖的禍,你想罵人就罵我,不要遷怒阿爐師。」曉凡掩下兩排無助的濃睫,低著頭站出來認錯。

  「你犯下令人無法忍受的錯誤!」盛勵得理不饒人。

  「對不起……」她心虛低頭瞪著衣襟。

  「你吃這行飯,卻連最起碼的職業道德跟修養都沒有?哪有人像你這樣腦袋像灌了漿似的,居然連哭靈對象的性別都搞錯的!」盛勵愈說愈火大。

  「對不起……」

  「誰都想賺錢,但,賺錢必須賺得心安理得,千萬不要為了花花綠綠的鈔票接滿檔case,讓自己像只無頭蒼蠅四處趕場,以至於搞不清楚往生者身份,褻瀆死者!」盛勵認為阿爐師的「新手之說」只是卸責之詞,不足採信,他一口咬定她是因為趕湯趕得霧煞煞才會鬧笑話。

  「真的很對不起……」她羞愧的眼神望進他盛滿怒氣的火眼。

  「你……」他的心沒來由震了下,愕然將尚未罵出口的話統統嚥回肚子裡。

  「哥!原來你在這裡,大家都已經坐上遊覽車,準備出發了。」一個俊秀的年輕人邊走邊嚷嚷。

  「對於不敬業的人,哥絕對有必要當面數落兩句,好讓她記取教訓!」盛勵意有所指。

  曉凡的臉頰又一次燙紅。

  「哥!錯都錯了,你現在罵她也於事無補啊,我看她也……怪可憐的,算了吧!」盛志看她臉色蒼白手足無措站在盛勵面前乖乖聽訓,忙為她說情。

  「謝謝!」曉凡感激地覷盛志一眼。

  「你老是濫發慈悲心……算了!我們走吧!」面對曉凡一再道歉,盛勵也不便多加譴責。可,走沒兩步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又停下腳步,掏出名片轉身遞給她,說:「後天上午十一點,我要你親自到我公司收這筆錢,若是別人來收,我保證一毛錢都拿不到。」他冷冷頷首,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美夢成真國際公司』……盛勵,忠孝東路四段……」她哺哺念著,這才發現他的公司居然跟她的麵包坊就在同一棟大樓,她在一樓,他在十八樓。

  「盛勵?原來他就是那個在股海呼風喚雨的股市金童盛勵?」苦無發言機會的阿鳳搶著說話。

  「明明是炒作股票的作手,幹嘛往自己臉上貼金,叫蝦米股票金童?我呸!」阿爐師對著盛勵走遠的背影,打鼻孔噴出不屑的冷哼。提起股票他有切膚之痛,阿爐師在八千多點買進的股票全套牢在高檔,住進「套房」裡了。

  「阿爐師,我真的很抱歉!搞砸您的招牌了……」曉凡對著阿爐師深深一鞠躬。

  「阿爐師電子花車團是響噹噹的金字招牌,不是紙糊的,就算不小心摔一跤,相信很快就可以爬起來,你不必擔心啦。」阿爐師安撫滿臉愧疚的她。

  「阿爐師……我……」她支支晤晤。

  「有話直說,不管說對說錯都不怪你。」

  「我不想去他公司收賬,能不能……由我墊這筆錢給您?」她視跟他見面收款為畏途,她寧願自挑腰包,花錢消災了事。

  「不行!不行!這種哭靈的錢不能不跟喪家拿,否則會衰一輩子。你把名片給我,後天我親自出馬。」行有行規,哭爸哭母半天,哪有不收錢的道理?

  「可是……您也聽到啦,剛才他說除了我去,別人一概收不到錢。」

  「你聽他在瘋狗亂吠!他敢不付錢,我就找兄弟給他『蓋布袋』海扁一頓。」國術館出身的阿爐師結識不少道上兄弟。

  「這……算了,禍既是我闖下的,就該我出面收拾殘局,我會依約去收款的。」

  「那我陪你一起怯。」阿民自告奮勇。

  「你腳扭傷,還是在家休息吧,我一個人去收就行了,我不信他會吃掉我。」曉凡在職場是獨當一面的能幹女子,她之所以罵不還口,乃因她真的犯錯在先,理不直氣不壯,只好聽憑教訓。不過,他罵也罵了,而她該道歉也一再道歉了,他若當她好欺負,一旦惹毛她,她也是會不惜反擊的。

  「這整件事,我們的確犯了錯,讓他逮住機會百般刁難。我若沒猜錯,他無非想乘機削我們價錢,依我看……不如這樣吧,先打他九折,他若不肯,頂多降到八折,算是給他賠禮。」阿爐師心裡盤算了下。

  「嘩!阿爸!所有團員都說您凡事『向錢看』,是一毛不拔的鐵公雞,難得您今天這麼爽快,我猜明天太陽要打西邊出來噗!」阿鳳扮了個鬼臉,想博曉凡一笑,好沖淡這股低氣壓。

  「你這個瘋丫頭,專挑在外人面前掀你老子的底。」阿爐師故意拉下臉佯怒,拿手指頭激激阿鳳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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