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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素心 「他們對您做了什麼?」鳳三熱血上衝,咬牙低吼道:「竟對您施用這等酷刑!這狗皇帝,我非殺了他不可!」倏地轉身。 「賢侄!」孱弱無力的破碎聲音中,含著無比的威嚴:「回來!」 鳳三的腳步被拉扯住了,眼中怒火難熄,有深深地不解。「大人?」 「身為臣子,絕不可有一絲忤逆背叛君上的念頭。鳳賢侄,你萬萬不可違背我的意思。」呂邵農雙眼圓睜,聲色俱厲地說。 鳳三心中不以為然,嘴上不說。 「鳳賢侄。」呂邵農氣勢軟下,代之以柔情。「麟兒可好?」 「大人放心,呂公子現在在一處安全的地方,沒有性命之虞。」 「那就好。」呂邵農滿佈皺紋的臉上浮起一絲欣慰的微笑。 「夫人呢?沒跟您關在一處嗎?」 呂邵農黯然低下頭去,一滴眼淚無聲落在塵土裡。「她——去了。」 呂夫人身子本就不好,監牢陰暗潮濕,再加上驚嚇、思子,酷刑逼供之下,支持不住,就這麼過世了。 呂邵農和妻子三十多年來,始終不厭不離。早年他一介寒士,全憑妻子一雙巧手,操持家務,才令他無後顧之憂專心下帷苦讀,高中金榜。他感念妻子賢德,顯達後並沒有再納新寵。夫妻感情數十年如一日。 如今因他之故,老妻病故歸天,心中傷痛難禁。但轉念又想,她早走倒好,省得在這非人之處多受一時半刻的折磨,這算是她的福份了。 收拾起傷心,呂邵農強笑說:「此處乃是非之地,不宜久留,鳳賢侄快走吧。麟兒就拜託你了,你就當他是你親兄弟,有什麼不懂的,你儘管教導他。」入了鐵心院,沒有活命之理,他這些話等於是遺言。 鳳三不答,從懷中抽出一把亮晃晃的匕首,將門上鐵鏈斬落。叮縣@聲,鐵鏈斷成數截,掉落在地。鳳三踏進牢中。 「你——」呂邵農吃了一驚。 把匕首收回鞘中,放入懷裡,鳳三蹲下身,以背對著呂邵農。「大人,快上來。」 「你想劫獄?」呂邵農低斥:「我不會跟你走。」 呂邵農頑固至斯,勸他恐怕多費唇舌。 忽然外頭一陣喧嘩。「咦?怎麼有人倒在這裡?一定有人闖了進來劫獄,大家四處搜搜!」腳步聲接近。 「你快走!」已有人發覺鳳三潛入鐵心院,呂邵農急催促。 鳳三見呂邵農這等慘狀,斷斷不肯留他在鐵心院,受那無窮無盡的苦罪。心想今日就是拼著一死,也非殺出重圍,保呂邵農出去。 「得罪了!」鳳三不由分說制住呂邵農穴道,將他負在背上,闖將出去。 「你快放下我,你背著我逃不出去的。」呂邵農喊。 鳳三充耳不聞,在窄窄的走道上和衛兵相遇。他凝神閉氣丟下一顆彈藥,霎時煙霧瀰漫,咳聲此起彼落。 「賊子放煙幕彈!」 「大家小心!別讓賊人走了!」 喊聲震天,但衛兵們已陣腳大亂。鳳三一闖出大牢,門外衛兵更多。見鳳三背著呂邵農出來,紛紛大喊。「有人劫囚犯!」 「大家圍上來,別叫亂賊跑了!」 鳳三冷笑一聲。「誰不要命的,儘管上來。」又是丟下一顆煙幕彈,認清方位,躍上屋瓦,逃出鐵心院。 這一番騷動已驚動大理寺上下,大理寺司上官伯達御下最嚴,稍有過錯,便重加責罰,絕不寬貸。得知走了要犯,人人莫不驚惶怵惕,急急要追捕,生怕下一個遭殃的就是自己。 劫囚犯的人身手矯健異常,負責警衛之職的虎賁隊隊長見情形不妙,忙調集弓箭手來。「預備!射!」絕不能讓兩人活著離開。一聲令下,矢箭如雨點般朝鳳三二人射來。鳳三背著呂邵農向上一躍,避過了第一波攻擊。 虎賁隊長下令再射,鳳三隻覺右腿上一痛,中箭了。 鳳三當真勇悍,眉也不皺,青鋒劍所到之處,便有一人中傷倒地。他依恃著一股強勇,衝出一條血路,奔出大理寺外,一聲呼嘯,黑龍從藏身處竄了出來。他反臂扶著呂邵農,躍上馬背。「馬兒,快跑!」 黑龍和主人心意相通,知道情勢危急,不敢懈怠,全力向前奔馳。 背後追兵喊聲連連,卻隨著黑龍奔出之速而逐漸模糊,最後聽不見了。 黑龍載著鳳、呂二人,一連跑了十餘里,鳳三忖度大理寺等應該追不上了,便收緊韁繩,喝道:「停!停!」 這匹神駒收放自如,立刻停下急馳的腳步。 「呂大人,我們安全了。」忽覺手上一片濕黏,就著稀微的月光一瞧,赫然是血。鳳三一驚,轉頭一看,呂邵農臉色慘白,搖搖欲墜。 他半扭身,雙臂扶持呂邵農,雙雙躍下馬來。呂邵農背上插著兩支箭,鳳三手上的血是他的。 「呂大人,振作點。」箭頭有倒鉤,鳳三不敢輕舉妄動,怕一拔箭反而叫他立時送命。 呂邵農慘然一笑:「我命數如此,天意不可違背。鳳賢侄,你枉用心機,還累得你受傷,老夫真是過意不去。」 鳳三忿然無語。難道這真是天意?好不容易逃出大理寺,呂邵農卻中箭,命在旦夕。 「皇上身邊都是不學無術的小人,一些忠心的臣子要見皇上一面都不能夠,皇上年輕好玩,不知道百姓生活已貧困到什麼地步,北方庫什克族又對我朝的富庶之地虎視眈眈,我怕青龍王朝要毀在這班只知奉承皇上、以保榮華富貴的人手裡了——」呼吸愈來愈短促,呂邵農命如風中殘燈,但依然念念不忘軍國大事。「鳳賢侄,以你的身手,是本朝不可多見的勇將。世事多是如此,不如意十常八九,有材的沉淪下塵,忠心的反被謗誣……」突然一口氣上不來,不再動彈,兩眼尚瞪視天空。 「呂大人?」鳳三一探鼻息,呼吸已停。呂邵農悲憤抑鬱之情還留在大睜的眼。鳳三蓋上呂邵農的眼皮,放倒他的屍身,恭恭敬敬朝他拜了幾拜,沉聲道:「呂大人,您安心地去吧。」 就地挖了土坑,將呂邵農屍身埋在一棵白楊樹下。墳丘之前,立了一顆大石為記。 合掌拜了三拜,跪在墳前,鳳三對天立誓:「呂大人,您含冤而死,三就是拼了這條性命,也要報這不共戴天之仇,為您洗刷冤屈。如違誓言,有如此箭!」掏出匕首,往那支還留在小腿上的箭身斬去。 他將半截箭身使勁往草叢裡一丟,跛著右腿上馬而去,不再回頭。 ※ ※ ※ 金二娘款擺柳腰,輕移蓮步,回房要修飾一下被尋芳客毛手毛腳而弄亂的儀容。 才一進門,就被角落裡的不速之客嚇了一大跳,拍著胸口嗔道:「怎麼不出聲,差點被你嚇掉了魂。」 「真的?」那男子從角落裡走出,一臉輕薄地笑道:「我瞧瞧。」伸手要探她胸前,測測心跳是否加速。 金二娘一團扇擋住了男子的手,以似親暱似撒嬌卻嚴守界限的語氣說:「燕七,老豆腐你也要吃。」 燕七笑了笑,伸出的手順勢往上捏了捏她粉嫩的臉頰。「金縷閣的金二娘艷名滿天下,誰敢說你老?這光滑水嫩、吹彈可破的肌膚,比十八歲的少女還嬌滴滴。」 「算你會說話。」笑著扭身避開燕七的親近。 在風月場打滾多年,金二娘慣會應付各式各樣的男人,無論是浮滑浪子、巨商俗流、癡情男兒,她袖底有使不盡的招數。 燕七心中一歎,仍是帶著玩世不恭的笑容,懶洋洋地道:「近來好嗎?」 「還不是老樣子。龍老大叫你來,有事?」 「沒事。我辦事經過,順便過來看看你。」從腰間摸出一件東西,遞到金二娘眼前。「送你的,喜不喜歡?」 那是一根金釵,通體是一隻迎風展翅的鳳凰,嘴裡銜著一顆珍珠,手工精細,造型奇特。金二娘一見就愛上這根金釵,接了過來,走到銅鏡前比來比去。 「多謝你啦。」金二娘在鏡前比劃半天,終於選定位置,插在鬢黑黝亮的雲鬢上。 燕七正要開口,突然房外傳來極輕的腳步聲,來人推開房門,閃了進來。 「什麼人?」仔細一看,是鳳三。金二娘一改戒備的神色,換上關心熱切的表情。「你回來了?」這細微的變化落入燕七眼中,心裡極不是滋味。鳳三臉色蒼白,額上冒著冷汗,嘴唇都發白了。 金二娘嚇了一跳,問:「你怎麼了?」 「有沒有火和烈酒?我要把箭挖出來。」 她這才看見他右腿一跛一跛,花容失色地忙扶他坐到床上,走到房間外廂喊:「如意,拿汾酒來,順便生一盆火端進來。」 這時鳳三才瞧見燕七坐在椅子上,便說:「你也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