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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梁鳳儀 錦昌立即在回家途上嚴厲地告誡我,以後出席任何大小宴會,絕對不可胡言亂語,以免失禮。 倩彤當然不可同日而語。 我在公眾場合跟她碰過面,完全談笑風生,滔滔不絕,還能怎樣形容她呢?總之,她每一句說話都有尺度,有內容,恰到好處地通過笑容傳遞出來,融化在聆聽者之間,叫入接受得好舒服好舒服。 聽倩彤說話,根本上是一種享受。她的確有使男聽眾心悅誠服、女聽眾懾服的能力。 我不能說不羨慕她的! 像我,徹頭徹尾的呆瓜一個,站在華筵盛典之內,簡直有點多餘。 今天倩彤穿件米白色斯文套裝。胸前別了個二十四K鑲碎鑽的細緻胸針。把她配襯得溫文爾雅,連平日常見的那三分職業女性的霸氣也遮掩得密密實實,益顯嬌美。 她喜悅地走過我身邊來,說:「看!你沒有買錯這套服裝呢! 其實,我無心聽她讚美。矜貴大方,穿多次也不會感到厭煩。 一看見倩彤,就想起這些天來所見所聞。驟覺眼前的這位經年親如骨肉的摯友,有份生疏感覺。 人要瞭解人,委實是相當困難的。 我正不知如何作答時,倩彤把聲線放下,喜悅地說:「他也被邀出席呢!」 我差點衝口而出問:「他是誰?」 隨即會意了。 「你會把他介紹給我認識嗎?」 倩彤仍舊喜孜孜,心無旁騖地說:「看情形吧!也許不大方便! 其實,你認識他也不管用呢,他不會跟你談得攏,日後也不會來往,知道有這麼一個人不就可以了!」 心頭像被刺了一針,有點滴的血絲浮現。 為什麼日常生活之內,我老是要訓練自己從一個正面的角度去看事物,才能安樂? 我當然可以把倩彤的說話看成忠實報導,我倆既情同姊妹,又何必客氣?直話直說是應該的。 然而,心上的血絲還是湧現。 人的自尊畢竟最是脆弱。 錦昌曾經向我提示過:「你別天真,這個世界有百億家財的人絕對不會把五十億的放在眼內。倩彤與郁真跟你親近,並非考慮你的智慧,只是當你是家庭中一件有用的物品,起方便的作用。」 我當時不以為然,因為作為一件有用的家庭用品,也是有價值的。 如今想來,家庭用品難登大雅之堂,不值得在人前亮相。這也不是不悲哀的! 眼前的倩彤,當然不會明白我心裡產生的千百個問號,她一直微笑著,…… 突然間,她收斂了舒舒服服的笑容,代之而起的是點點尷尬與微微愴惶。 我回轉頭,望見有兩位丰容盛髻的女士陪伴著新娘子傅玉書走過來。 傅家小姐的一張臉,細白滑嫩得別人一看見就知道什麼叫養尊處優,那麼嬌小玲瓏的身段毫不畏難地罩上一件曳地的長婚紗,粉頸上還戴了一條重型的、由起碼幾十顆克拉裝巨鑽鑲成的頸鏈,當中嵌上成顆龍眼般大的、杏圓血紅寶石,完完全全集富貴榮華。粉琢玉砌於一身。 令人驚歎! 我爽爽快快地說:「恭喜恭喜,恭喜你與新郎永結同心,白髮齊眉!」 在這種場合,我可以說的和敢說的話實在不多,一有機會,立即表現自己。 「謝謝!」傅玉書笑得甜到人家心上去。真要命,這天之驕女差不多有齊太陽底下的一切。聽說新婚夫婿是牛津大學博士,專攻英國文學!有錢人家念文學,才叫相得益彰! 這是個連我都懂的道理了! 身旁其中一位太太微笑插嘴道:「一定是永結同心,白髮齊眉的!名正言順的夫妻嘛,單是親朋戚友的善頌善禱,已多福庇,擋得住任何風風雨雨了。」 說得極是?nbsp; ?br /> 傅玉書跟我說:「你們認識嗎?我紿你們介紹,這位是施家驥議員夫人……」 我登時嚇得搖搖欲墜,手上拿雞尾酒杯的手隨即震抖,酒不住在水晶杯內蕩漾……我看上去,自覺暈眩。 站好了,定下神來,更慌張。原來就在我不知所措之中,新娘子給別些賓客簇擁著又如穿花蝴蝶般跑到別處去了!只餘下四個女人一時間面面相覷。 施家驥夫人,施家驥情人、施家驥情人的女朋友和另外一個可能是施家驥夫人的女朋友!我的天!快要短兵相接。 我簡直覺得如臨大敵,瞪著眼,望住那個施太太…… 敵人終於笑口吟吟地開口講話了:「王太太不是單獨一個兒赴會吧?王先生也來了嗎?」 她們兩個朋友,一唱一和:「王錦昌是傅翁的愛將,要算半個主人了!當然在酒會裡頭……」 「王太太怎麼一個兒開小差呢?現今有位一表人才的先生,太太得步步為營呢!」 我拿眼看倩彤。她粉臉泛白,沒有太大的反應,然而,分明的無法脫離險境,干尷尬。 對方毫不放鬆:「時光正在倒流五十年,這年頭甚多女人甘於做妾!」 腦子裡靈光一閃,我竟答:「對呀!天下間一有你情我願的事,就防不勝防,跟是肯定白跟的了,對不對?」 話溜了出口,我突然有種反敗為勝的暢快感,還能向著兩隻擺明張牙舞爪的雌老虎冷笑。 第一次在生活上知道半斤八兩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施家驥太太以及她的那位朋友的威風霎時掉了一半,也真難為她們,搜索枯腸,只找到這麼一句回話:「我們以為女人只會物傷其類!」 我毫不思考地答:「根本是非我族類,何傷之有?兩位太太跟孟倩彤小姐認識嗎?是我的好朋友!」 趁著此時有別的賓客穿來插去,熱烈招呼,二人知難而退。 倩彤默默的望住我,再微垂下頭,輕聲說了句:「多謝!」 我拍拍她肩膀說:「我們不只是好朋友,是好姊妹是不是?」 一整晚,我心不在焉之餘,竟有點從未有過的顧盼自豪。想來我做人處事的潛質頗佳吧!到底是受過正統大學教育的人,只不過對社會生疏了,只消幾回練習,還是有希望的。 我多想在回家的路上,把過程轉告錦昌,回心一想,還是不必了! 我和他之間愈來愈多少一事得一事的怪感覺! 況且,要說戰勝了施家婦,也還未必! 唉!膽敢大庭廣眾,出言相欺,可知來意不善,今回對方輸在輕敵,否則,理虧的一邊還是容易在人前矮了一截的。不是嗎?斯斯文文的言語交鋒,也還能撐得住,如果有日明槍明刀呢,無論如何有法律保障的人在社會上佔有優勢!雜貨店內那些無牌洗潔精,又平又靚,都無人問津,是必要斧頭牌,奈何! 倩彤身光頸靚的人,為什麼要去淌這種渾水?那施家驥是個三頭六臂的人,值得如此拜服嗎? 我根本不知道那些議員在搞什麼鬼。 算了,人各有志! 我剛才在陣前硬說物以類聚,其實全是為了維護倩彤而作的違背良心話。 可是,在人前袒護倩彤是我的當然責任,我確是非常非常非常真心的。錦昌曾說我常在人前提起倩彤的交情是志在高攀,他錯呢!叨光之餘,聯朋結黨等於承擔彼此的苦難。倩彤的成敗苦樂,我一律感同身受。十隻手指有長短,世上哪會儘是便宜事?不見得有朝一日,要對付倩彤的人會得特別憐惜我! 誰說日子不是箭一般地飛馳而過? 一眨眼,我們全家就得上加拿大駐港專員公署去接受移民面試了。 錦昌辦的是投資移民,因為我們根本沒有親屬在彼邦,錦昌只好委託律師,代他以二十五萬加幣投資在加國移民部特許的銀行貸款基金之上,就輕而易舉地過關了。 那移民官是個男的,一臉祥和,只向錦昌問了幾個簡單問題,包括問他何時啟程、何時向永成建築請辭等等,錦昌說:「最希望能趕及八月一家成行,以便我女兒可以在今秋入學!」 轉到移民官問我的,我的手一直抖,乾脆雙手墊在大腿下壓著。他問: 「王太太到過溫哥華?」 我點點頭:「年前旅行去過了!」 「觀感如何?」 「蠻好的!」 「你若長居,會適應?」 「無所謂,我在香港的生活也甚是簡樸。在那兒洗衫煮飯,服侍丈夫女兒還不是一樣!」 沒想到我如此實話實說,該移民官滿意地不住點頭。 他又跟沛沛閒聊。這女兒甚為出色,才說上兩句話,她就興致勃勃地反客為主,拚命追問對方關於加拿大的大學生活,她決定要攻讀時下最吃香的改良品種科學,急於查詢哥倫比亞大學這一科可有聞名。 那移民官說:「加拿大實在最歡迎像王沛沛這種年青人,有信心、有活力,適應力強,勇於融入新環境之內。我們其實並不反對移民者以九七為首要移民理由,只是期望順應這項移民需要,人們可以積極地接受及學習我們的生活方式和文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