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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梁鳳儀    


  總之,我實在辭不達意,禁不住傻笑起來。

  「錦昌,你大概不明白我在說什麼吧?」

  我給錦昌取出今天要穿戴的西裝、襯衫、領帶,平放在床上。

  「現今的時代女性,都不介意丈夫有外室,或者做別人的小星嗎?我好不明白這種心理?幾時一夫一妻制名存實亡?」

  我終於表達出我想問的問題了。

  「除了盤古初開時的亞當夏娃是一夫一妻之外,男人多有三妻四妾,從前是公然的,現今算肯退讓了,隱閉式,或者半明半暗,已經算給女人留面子了。」

  「錦昌,你呢,你會不會有婚外情?」

  「看看誰是對手吧。怎麼?你擔心?」

  「不,我知道你是對我好的,只不過隨便問問而已。」

  「男人可以一心二用,甚至幾用。」錦昌笑。

  「要真是如此,我擔心也是白費。」

  「難得你能說出如許大智慧的話!」錦昌竟喜悅地吻在

  「你要真有婚外情,會不會坦白告訴我?」

  「你要不要知道?」

  「知道有知道的好處,蒙在鼓裡也未嘗不好,省得傷心。

  錦昌,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是會很傷心很傷心的。」

  「那我就謹記著別讓你知道真相算了。」

  真是的,無端端把這種是非硬扯到自己身上,認真風馬牛不相及,費時失事。

  我照常送錦昌上班。下車前他特別隆而重之的叮囑:「記得今日下午五時,你來接我,一起過海到麗晶酒店,去參加傅玉書的婚宴!大場面,讓你見識見識!」

  我笑著答應了。

  第四章

  那傅玉書是個女的,香港地產業鉅子傅德軒,亦即是錦昌大老闆的獨生女。大喜之日,傅家轄下的所有高級職員都被邀攜眷參加。

  因此之故,我把今天的時間表略為更改。不用為晚飯張羅,就不必上菜市場去了。平日我是每天必買新鮮蔬果的,因為錦昌父女如出一轍,都嘴尖得很!既有黃昏之約,我得上理髮店去做個頭髮。

  曾經聽郁真和倩彤提起,有家理髮店叫「清浪」,頂時髦,香港的名媛都上那兒美容電發。我看今晚一定衣香鬢影,絕不好失禮丈夫,於是把心一橫,明知貴,都咬緊牙關去試一次。

  推門進「清浪」,就知格局非同凡響,一大盆孔雀尾插在個別緻的玻璃缸內,再加一束百合,放正在接待處。讓人進門就有清新感覺。

  接待員問:「小姐貴姓?預約了什麼時間?」

  「對不起,我不曾預約。」

  「我們不能招呼未經預約的顧客的,也許你改天打電話來約時間吧!」

  我登時語塞。這世界是不同了,舉凡矜貴的生意,上至占卦算命,下至女人做頭髮,都要預約。前些時,我聽朋友聊起,香港稍有名氣的星相及風水家,都要輪一年半載,才給你服務。真是的,要有什麼人生的疑難雜症,要求指點迷津,只怕輪得到時,已經淒涼死了。

  我站住「清浪」的接待處,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剛有位髮型師走出來,問了原委,竟微笑對我說:「你是哪一位介紹來的呢?」

  「段郁真和孟倩彤小姐!」

  「啊!兩位都是我們長期顧客,你也跟她倆相熟嗎?」

  「我是段郁真的姊姊!孟小姐是我老同學!」

  「那我們就破個例吧!也許段小姐你太忙碌,忘了吩咐秘書給我們預約時間!」

  我支吾著就跟了他進去。

  心想,這可是我記憶之中頭一次叨了這兩位女強人的光而又有實際得益。

  那個一邊替我洗頭,一邊跟我聊天的小男孩大概十八、九歲,興致勃勃地招呼我,說:「段處長快要扶正了,坊間都說她年輕能幹,在政府裡該大紅大紫。」

  他說得十分權威,有點像報導內幕消息。我這個身為姊姊的,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反應。

  他便繼續說:「現今政府裡頭有很多個紅角兒的太太,都是我們的顧客,別說署長,有的更是司憲太座,她們都說過,政府現今勵志提升行政官出身的長官,而其中,最得人望、手腕最圓滑的就要數段處長了。她應付洋鬼子另有一手。」

  我都不知道郁真原來威名遠播,尋且,怎麼那些太太們消息如此靈通?若問我永成建築公司內的一應人事與業務計劃,我可茫無頭緒,錦昌回到家來,絕口不提公事。當然,各人有各人的處事作風吧!他們的作風大抵算公民常識教育的一種,跟畫報教育雷同!

  我刻意地在今天裝扮一下,於是又決定修甲。

  那個修甲女郎,拿著我雙手翻來覆去,煞有介事地研究清楚品種,才對症下藥。

  她專心致志地修理我的指甲,我也只能專心致志地看牢她工作,沒法子可以騰出一隻手來翻畫報。

  突然,耳畔響起一番刺耳的對話,提了個熟悉的名字,叫我差點彈起。

  「施家驥這場一生兩旦的戲可熱鬧了!」

  施家驥?又是施家驥!

  就因我的手微微顫動,剪甲女郎的小較剪一下子戳著我,小小的血絲冒出來了,嚇得她連連道歉。我慌忙安撫,也不好解釋什麼;「沒關係,沒關係,不疼就是了。」

  拿眼瞥瞥鄰座,是濃妝打扮的兩張臉,五官儘是七彩顏色,血紅的口唇依舊開開合合,肆無忌憚,旁若無人地說個不亦樂乎。

  我屏著氣,細聽因由。

  「會甩得掉嗎?聽說對手是個難纏的腳色,手段一等一!」

  「什麼來頭的?是哪一家電影公司的貨色抑或電視藝員?」

  「比這更要命,不是講金的貨腰娘而是講心的女強人,工業界裡頭名字響噹噹的,叫孟倩彤!」

  我耳畔驀的嗡的一聲,心上突然一片空白。

  良久,一千一萬個孟倩彤的影像在腦海裡重重疊疊。

  我覺得渾身的不自在,覺得我這童年好友出事了,覺得自己臉上毫無光彩……

  思想剎那間混雜無章,把旁邊兩個女人的說話,有一句沒一句地繼續聽進腦子裡。

  「女子無才便是德,此乃恆古常理。舉凡年薪半百萬打上的女人,都自負得以為天塌下來還有本事撐得住,還不是一回到家裡,睡在床上,就想要個男人了!」

  這是活生生的人講的話,真是會得嚇死人,最低限度嚇一跳,「說什麼個個都一表人材,冰雪聰明?最大的智慧應該是老早定奪去向,知所取捨,認清身份才對。年輕時既要在事業商場上出盡風頭,就別趕在更年期粉飾一番,搶人家的老公!」

  我有點暈眩想吐,不知要不要上洗手間去,稍事歇息!

  修甲女郎拿眼看看我,問:「你臉色不大好,怎麼呢?」

  我機械化地堆出笑容,沒說什麼。

  但願趕快做好頭髮,迅速離此是非之地。

  臨踏出「清浪」門口,還聽到最後一句話:「這孟倩彤真會挑,施家驥當年家無恆產在英國做苦學生之時,放在她面前,她不見多望一眼。現今成了政界紅人,單是出這等畫報的免費風頭,就值回票價,誰願對這種郎才女貌、相得益彰表示認同……」

  走在街上,要頂著大太陽,我驚出一身的汗。

  原以為世界上最難纏的人物是家姑,豈知她的談話藝術還未臻絕境!一山還有一山高,外頭的崇山峻嶺竟多至如此!

  我是斷斷不會說給倩彤,甚或任何人複述剛才聽到的那番話的,恐怖得連複述的勇氣也沒有,實在難於啟齒。

  如果說這情景就是世面,我寧願從未見過世面了。

  可是,倩彤肯定是見過世面、通曉人情道理的,她會不會老早已經風聞此類閒言閒語?是置若罔聞?是見怪不怪?抑或聲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其心深處,深不可測吧!

  真是一念曹操,曹操就到!

  麗晶樓頭,衣香鬢影,衣履風流,珠光寶氣,其中也包括了孟倩彤。

  我其實不大習慣豪門夜宴的場面,置身其中,覺得格格不入。有一起富家太太小姐,談論時裝首飾,固然非我族類。我整個保險箱內除了兩對結婚時雙方家長送的龍風鐲。

  一些親友送的金飾,最名貴就是錦昌給我的訂婚鑽戒了,重一克拉二十八,成色高至九七,完美度是VVS,即很少很少瑕疵,也算是我的傳家至寶了。

  至於服裝,我年輕時穿旗袍,後來踏入中年,腰身粗橫了一些,也就改穿本地縫製的西裝,最出得場面的要算那襲由倩彤介紹我買的名牌貨,勉強是四季皆宜。故此,今天我也以此亮相。

  識得少,自然無談話本錢。首飾服裝之外,對商業活動與香港時事,我更孤陋寡聞,故而在這種各人捧著雞尾酒杯聚談,論盡天下的場面,只得以微笑與沉默應付。

  曾經試過一次,傅老闆晚宴,囑兩三位高級職員攜眷出席相陪。錦昌的一位同事馬先生的太座,在席上略為談笑風生,誰知樂極生悲,馬太太在各人談論英國當前外交態度時,竟然無端端發出一個問題:「賀維是什麼人呢?他有權管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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