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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梁鳳儀 移民官演講完畢,站起來送客,禮貌地給我們握完手,還高高興興地拍著沛沛的頭,說:「希望有天能在加拿大碰到你!」 就這麼簡單,我們就得準備在不久將來登上征途了。 第五章 上屋搬下屋尚且頭痛。 移民,真是搞得我這家庭主婦一頭煙霧。 單是服侍寶貝女兒,就艱難。她大小姐要應付期考,雖說行將就道,成績如何不成威脅,但錦昌堅持要沛沛功課上不因外在環境影響而稍呈鬆懈,這個觀念當然正確,於是王家小姐把她赴洋求學的興奮心情暫且壓下,「囑咐」就這老媽子,為她購買各類衣物用品,並收拾行裝,就是那些牛仔裙褲與牛仔褸就已買上一大堆。 行李要先托運,現今專門為移民提供服務的貨櫃寄運公司,態度並不算友善。由於錦昌囑咐,只把四季應用衣服及家庭用品托運,其餘傢俱雜物,都在抵步後添置,因而用不了一個貨櫃箱,對搬運公司而言,算小生意,於是獲得禮待的機會就相對地下降了。 對方差不多在未聽完我講完行李情況時就截我的話:「得了,得了,總之你何時收拾妥當,就再搖電話來,價錢屆時才告訴你,我們沒法子有空先來給你報價!」 隨即摔了電話。 我坐在客廳當中。面對著一屋子未經入箱的雜物,頓生氣餒。家庭主婦生活上有千百種芝麻綠豆般的困難,真不知從何說起。真能組織起來吐苦水時,徒惹聽眾鼓噪! 掛在一般人口頭上的一句話,通常是:「你的受罪也算為難,那些在社會上千大事業的人所遇風險豈非等於世界末日!」 說得合情合理,然,我無意跟人家作什麼比較,他們再富貴榮華,我還是每個月守著二萬元家用過日子,他們更困難,我亦無法感同身受。同樣道理,我覺得生活呆滯,平板、枯燥、瑣碎,煩悶,他們不能體會,我的辛苦並非比別人的辛苦輕一點,就不算是辛苦了。 像如今,一屋凌亂已整整兩個星期,沛沛放學後躲在睡房中少理,錦昌放工回家只管皺皺眉頭,母親呢,每天絕早銷聲匿跡,對於移民一事反應相當消極,簡直有種事不關己,己不勞心的態度,只我一人苦撐殘局。也不能怪母親,事緣錦昌不能立時把岳母帶同前往加國,她屬於次要親屬,務必在我們安定下來,才有資格正式為她申請。母親曾不置可否地說過:「移民與否,於我是無關痛癢!」 故而,她不愛幫我忙打點一切,何能厚非?也許她心裡多少有點酸溜溜的難受感覺,亦未可料! 電話鈴聲突然響起來。我自沙發上跳起,慌忙翻動地上的紙盒雜物,尋了半天方才把個電話尋回! 「喂!」我倒抽一口氣!最淒涼的情景莫如是折騰好一會之後,把個電話抓起來,對方剛剛收線。幸好今回僅僅趕及! 「喂!郁雯嗎?」對方竟是錦昌,嚇我一跳! 「對不起,錦昌,客廳亂糟糟,我連個電話都尋不到!」 「你一定收拾得很累了吧?」 我支吾以對,一時間不知如何反應。開心?驚奇? 「郁雯,你還在嗎?」 「嗯,在,在!我在聽你的!」 「你太累,今晚不好做飯了,趕快泡個浴,開車子到中環來接我下班,我們到外頭去吃頓好的。」 「沛沛考試呢!還能出來走動!」 「給她弄個即食麵吧!」 「這……」 「爽快點,免得一交五點,中環車塞,更耗費時間了!我們帶點小食回家給沛沛做消夜便成!」 這可以算是生活裡頭的天大喜訊了!我都記不清楚有多久沒有跟錦昌雙雙對對地逛街吃飯了! 我快樂得有如一隻小鳥高飛,哈哈!應該修正,是一隻不大飛得動的小鳥才真,只要依然快樂便成! 今天必是吾日,連沛沛都甚易商量,對公仔面甘之如飴。 我淋了浴,在梳妝台頭翻出了唇膏和香水,就只有這兩件道具,還適合我派用場。衣服是試著穿了兩件,在鏡前幾個轉身,都覺得不大好看。從小到大,姊妹倆的體形就有顯著分別,郁真是香肩細小,腰可盈握,一副秀麗晶瑩的模樣,老是有種叫人不要亂摸,要仔細呵護的感覺。我則老早便腰圓背厚,嫁後作為人母,就更胖鼓鼓的,不至於成了肥婆,但絕不輕磅,故而硬把自己塞進剪裁苗條的衣服裡時,總顯得牽強! 望一望手腕上的表,快五點了,嚇得什麼似的,不由分說,反正把裙子穿上,抓住手袋就衝出門口去。 錦昌上了車,對我微笑,讚道:「好準時,喜歡吃什麼嗎?」 「聽你好了!」 「還早呢,我們先到淺水灣酒店飲茶,再到日本餐館去吃魚生!」 派頭真不小了! 我望了錦昌一眼,尋不出什麼蛛絲馬跡,我忍不住笑。 「你笑什麼?」 「錦昌,你聽過有些丈夫忽然對妻子大獻慇勤了,且別歡喜,一定是外頭有了個見不得光的女人!」 錦昌認真地看我一眼,並無懼色,卻有些微忸怩。 「郁雯,你說真心一句話,婚後這麼多年,你覺得我對你是不是不夠好?」 想不到剛才在車子裡頭一句半句戲言,錦昌竟放在心上,際此淺水灣頭,溫馨細膩的情景之下,還戀戀不捨地追問,殺了風景,真是悔不當初! 「你別聽我剛才胡扯!我們老夫老妻了,還不互相信任嗎?」 「這敢情好!我可放心了!老實說,時逢亂世,連照顧自己家小都七手八腳,沒有多少個男人有剩餘的心力去鬧婚外情。」 那可不見得,我還不知施家驥與盂倩彤一案如何收科。 錦昌既然不知此事,我絕不透露口風。白問雖無江湖歷練,倒知多少江湖規矩。妄自假借同情為借口,宣揚人家私隱,理應罪加一等。 我對倩彤又添一份濃不可化的交情,照顧她,絕對應該。 故而,親如丈夫,也不應預聞其事。 我忽然間想念起倩彤來,心有種異樣的不安感覺,照說,就連郁真這妹子都有好多天沒見面,倒無牽掛。怪得很! 「郁雯,你聽著沒有?我說的是真心話!」 我點點頭。錦昌少有如此多話,聽他的聲音,誠是我的享受,由著他說下去吧! 「也許這些年來,工作忙苦,擱在家裡頭的時間都沒有好好地表達自己感情,很有點難為情!」 「這是什麼話了?」我失笑,「我從沒有像沛沛般要你又呵又哄又疼!」 錦昌握住了我的手,誠懇地說:「郁雯,我知道你是個明白人,這以後要你支撐的局面可能更多,責任更沉重了。」 我默然,心上突然七上八落,有種靜候宣判嚴重結果的緊張。這種感覺其實並不新鮮,在與錦昌母親一桌子吃飯時,聽她東拉西扯地議論一會,就會出現如今的心亂如麻,只因她一轉入正題,就往往是叫人難堪之事。我做了十多年王家媳婦,太知道那種風雨欲來的氣氛了。 可是,錦昌從未試過如此。 如果有的話,今回是首次。 我也不怕,兩夫妻,有什麼不可以商量的? 「郁雯,這個星期永成承接了幾個龐大建築計劃,傅先生鄭重地挽留我,他坦白說,香港可能好景不常,但當今仍在東南亞大紅大紫之際,機不可失!」 「那麼,我們不移民了?」 「不,積穀防饑雖是合情合理,一家大小的安全保險仍然非買不可!這次錯過了移民,不知將來重新申請有無困難。我想,你跟沛沛先到加拿大興家置業,我留在香港再搏個兩三年,才圖一家團聚。」 我渾身冰冷,胃裡的濃茶翻騰著,叫我連胸口都鬱悶。 「郁雯,大時代的日子,不比尋常。」 我前所未見的倔強,答:「不見得嚴重到這地步!」 「防範勝於治療。」 「小心足矣,不用杯弓蛇影。」 「你口氣甚緊。」 「差不多沒有商量餘地!」 「為什麼?」 「因為……」 「因為你怕我獨個兒留在香港,會鬧婚變,會花天酒地!」 我沒有答。正確的答案是我捨不得跟丈夫分離。 我的眼眶溫熱。 錦昌的聲浪調低了,依然悻悻然道:「誰叫我們生不逢時,幾經艱難才有出頭之日,幾經辛苦才安排好妻小,就為著婦人的一般見識,整個家庭與事業的計劃告吹,你於心何忍?」 大帽子壓下來,頂得我頭痛欲裂。 淺水灣頭的茶敘,最殺風景的莫過於此了。 我苦笑,想自己必是個對良辰美景、詩情畫意都無福消受的人! 夫婦倆沉默了好一會,錦昌再開口:「就在此吃點東西就回家好了,懶得又再另外尋個地方泊車吃飯!」 反正是嚥不下的,其實吃與不吃都不成問題了。只是自己年紀不輕呢,不會胡亂發脾氣,抓起手袋就走!就算跟錦昌拍拖那年頭,大家鬧彆扭,我也只會默不作聲,跟在他後頭,完成當時的節目,回到家裡去,才躲進睡房生半天悶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