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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戀奴    


  千里攙著蘇雨湘的背影消失在長廊口,臨走前擱下的狠話尚未消失在空氣間,斐水靈銳利的語音已經揚起,「好個等著瞧!當初你這賤丫頭就是被劍情的威脅嚇得六神無主,昏迷了幾天幾夜,現在失去那段記憶,當真以為沒人制得了你?等著瞧?!就等著瞧劍情回來怎麼處置你!」

  第二章

  十六歲的秋天,寒千里帶著母親離開了寒家。孤苦無依且身無分文的兩個弱女子能走到哪?更何況蘇雨湘最弱的病體禁不起餐風宿露的辛勞。再三苦思,千里終於來到一個她認為最有幫助的地方——雨霖花苑

  這地方原屬的綠春樓因為花魁方綠凝的逃跑而關門大吉,後來開了另一間青樓雨霖花苑,雖然淪落煙花之地並非千里所樂意,但她別無選擇,亦不在乎清白與否,能夠讓娘安穩舒適地過完剩下的人生,是她最大的冀盼。

  她拜託嬤嬤分發了一間位於後院,不易惹來閒言閒語的廂房給蘇雨湘——憑她的姿色,就算要求獨棟的別苑,嬤嬤都會笑著說好,區區一間房算得了什麼?

  千里和她娘跟著帶路的人來到較荒涼的後院,一路走,蘇兩湘便一路不停地質問:「千里,你說這房子是好心人家借咱們住的,可是真話?別騙娘。」

  「當然,不是天下人都和斐水靈母女同樣刻薄小氣,大多數人還是很好心的,娘莫多心了。」

  「別這樣講你三娘和流霜妹妹。」自知寒家母女的個性確如女兒所言,蘇雨湘也不好大聲斥罵千里。

  「小心了。」她扶著母親走上斑駁的石階,依舊不滿蘇雨湘事事忍讓的態度。「我們不是寒家人了,毋需再幫著她們說話。」

  「少說兩句吧。」蘇雨湘跟著走進大門裡,發現裡頭雖小,傢俱什麼的倒是樣樣齊全,還打掃得有條不系,實在不像廢棄已久的舊屋,狐疑再度浮上心頭。「若真是好心人借給咱們住的,也不該是這麼間窗明几淨的屋子吧?」

  巡了屋子一周,送走帶路老頭後,千里拉著她娘回到屋裡,坐在一塵不染的木椅上,笑道:「這附近的人聽到有人要搬進來住,都紛紛幫著清理了一番,娘想到哪裡去了?真是的。」

  「不是愛胡思亂想,可是你自個兒算計算計,免費的房子,還於乾淨淨的,天底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你小心點,當心人家想佔你便宜。」

  「娘——借這房舍讓咱們住的是前頭的方姨,她人很好,又是個好道人家,我能有什麼便宜讓她佔?」若非蘇雨湘有病在身,常常好幾個月也不見踏出房門一步,她哪敢撒下這瞞天大謊?住在揚州的人都知道——方姨是全城最大的老鴇。

  「反正你眼睛放亮點,仔細看清楚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就對了。折騰了這些天,我身子骨酸疼得可以,先回房歇著,你自個兒打點一下該做的事。」

  「知道了。」

  蘇雨湘的背影剛從房門口消失,另一道優雅婦美的人影隨即出現。

  「青煙姑娘,住得還習慣吧?」是方姨,年近三十的她並未流露出老態,反倒添了股風韻;裊娜的身形穿著湖綠色的羅衫,不似尋常青樓女子擔胸露背的打扮,方姨高貴得像出身良好的婦人——唯一可惜的,便是她左頰上那道狹長的傷疤,扭扭曲曲的從眼角蔓延至下巴,毀了張巧奪天工的容顏。

  玉青煙是千里隨意取的假名,流落雨霖花苑這種地方,總不能明目張膽地打著寒千里的名號吧?

  「謝謝方姨,這裡挺好的。」說不上為什麼,她就是無法拿方姨和其他妓女同等看待。方姨太美,氣質也太特殊,反倒教人莫名地產生恭敬之意。

  「是嗎?你娘哩?住得可好?」方姨溫婉的勾起笑容,她對青煙這女孩也有說不出的好感,許是她柔弱纖美的外表太易打動人心,多年不曾關心過誰的她竟有種熟悉感,想多照料著點。

  「她很好,就是累了點,先歇息去了。」不安的望向房門處,確定寢室裡頭的人沒有被她們的談話聲驚醒後,千里才放心地調回目光。

  「你真孝順你娘。」

  千里愴然一笑,「總是自己僅剩的親人嘛,當然特別關愛。」

  「說得是。」淒楚迷濛了方姨的眼角,眨了眨酸澀的眼,她乍然想起來此的目的。「對了,我是來告訴你,你大可不必直接下海做紅倌,先當清倌,過些日子再開苞吧,苑裡的俏姑娘多得是,不少你一個。」

  她當然明白方姨的用心。「謝謝,還是先訂個日子開苞吧,青煙不想欠人情債。」這世上欠什麼都好還,唯獨人情永遠償還不完;既然已打定率意做個無情無愛的青樓女子,她就不想再和他人有情意上的牽扯.即使是人情。

  「既然你堅持,我也不好勉強你,那麼就下個月中旬吧,那日有廟會,我再替你風風光光的辦個拍賣會。」

  拍賣。想像自己站在樓台上等人叫價,千里忍不住恐懼。

  無他路可選擇,要活著就得接受命運無情的擺弄!她合起眼,說服自己不能逃避,該來的總是會來,賣了身體總比出賣自尊好吧。

  「就下個月中旬,謝謝方姨寬待,給我這段時間適應青樓的生活。」

  「有什麼好謝的?你我以後就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了。」

  才過笄年,初綰雲鬟,便學歌舞。

  席上尊前,王孫隨分相許。算等閒、酬一笑,便千金慵覷。

  常只恐、容易舜華偷換,光陰虛度。

  已受君恩顧。好與花為主。萬里丹霄,何妨攜手同歸去。

  永棄卻、煙花伴侶。免教人見妾,朝雲暮雨。

  宋朝柳永的詞,描寫神女的想望。千里年幼時曾隨小舅吟誦過,怎麼也想不到會套用在自己身上。

  她靠坐在窗口,手執團扇,望著樓底下來來往往的過客行人,心裡倒真有幾許惆悵,盼能早日脫離這種生活。方姨不是壞人,玉青煙想走,她想必也不會強留,一切都等到賺足銀兩再說吧。

  花苑裡做清倌的生活沒什麼不好,就是地位低了點,替人倒酒斟茶。陪坐伴唱,不似苑裡較紅牌的花魁,還可看心情,任意決定接不接客,或接見誰,哪家公子哥兒不捧著大把銀子以求博得美人一笑?

  神女生涯本是夢——就讓她沉淪個徹底。

  清脆的鈴聲響起,昭示著將有貴客到,千里連忙收拾心神,捧著盤水果點心步下了樓梯。過長的裙擺害得她走起路來格外不順,再加上急於奔跑,稍閃神,人就像顆繡球似的飛了出去,一時驚呼聲四起——

  這一跤跌下去,不死怕也只剩半條命了吧?她緊閉著眼,驚恐的等著落地那一瞬間的疼痛。

  好疼!電光正火間,柔弱的身軀撞上類似鋼鐵的東西,雖不似地板的冰冷堅硬,卻足以教她也疼上三天三夜;渾身筋骨像要碎裂般,折騰著她瘦削的身子骨。

  「老天!青煙,你沒事吧?怎麼不小心點?」見她疼痛難耐地指了指裙角,花容失色的金帶紫又開始大呼小叫著,「你看吧!早叫你別為了省那點錢穿別人的衣服,明知道自己的身材嬌小玲瓏,還硬穿著這件拖地的羅裙走來走去,跌死活該!」

  除了四肢百骸震斷似的疼痛,再加上金帶紫嘮叨個不停使她頭疼,千里幾乎要昏厥過去,是一聲柔柔的、挾帶著笑意的熟悉低語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還好吧?從天而降的美人兒。」

  她睜開眼,想從眼前的一片模糊揪出那聲音的主人。奈何力不從心,放眼之處仍是白濛濛,隱約靈動著幾抹人影。

  「青煙呀!你的眼睛怎麼了。看得見我嗎?金帶紫的聲音再度喋喋不休,「哎呀!可糟糕了,青煙的眼瞧不見了!柳兒——快去找方姨來—一阿霍——一上街找大大—一嗯——一桃花——一水榭—一先過來接著青煙。」一長串尖聲求教,刺耳得令卡裡擰起眉角。

  然後是一片人聲喧嘩,朦朧中,她被抬離了鋼鐵似的物品,放置到柔軟的地方。

  應該是床榻吧!她憑平日的印象判斷。

  「青煙,還好嗎?」是方姨。「你摔得可不輕。」

  她自嘲的笑了笑,「我平日身子骨就不好。但沒想過會差到這種地步,輕輕摔了跤就瞎眼啦。」

  「幸好沒撞著東西,要不然你這條小命也完蛋了。」

  沒撞到東西嗎?那硬邦邦的觸感又是什麼?「方姨——我……「她掙扎著想起身。

  「別亂動,我在替你檢查傷勢。」溫潤如上好白玉的手爬上千里的衣噤,解了幾顆扣子後突然停頓。「你先在我房裡等著吧。」

  「有這個必要嗎?」又是那教人好熟悉的男低音,「她不也是妓女?看看會少塊肉?」

  方姨的手打了個顫,但是只有千里感覺得到。

  「青煙不是紅相,還沒開苞,你調避著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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