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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裴意    


  眾人聽得呆若木雞,朱心同更是宛如泥塑石刻一般,半晌後,才頹然跌坐在椅上。

  「造化弄人,竟至於斯。」朱心同搖頭,苦笑道。「既是如此,你為什麼不早點和帆齡說?難道不知王爺的死訊會讓她傷心欲絕嗎?」

  「我沒機會說啊!帆齡郡主在衣冠祭那日暈倒之後就病了,很少有清醒時刻,府裡管事又不讓我進來探病,我如何跟她說?」

  明安橫目白了管事一眼,乘機宣洩心中的不滿。

  管事脹紅了臉,辯解道:「男女有別,我怎能讓你進都主的閨房來探病?朱公子是王爺的結拜兄弟,我可也不敢擅自作主讓他進郡主閨閣,今晚是郡主清醒時說要見朱公子,我才敢讓朱公子進來的。」

  「好吧,算你有理。可我見不著郡主的面,王爺沒死的事又是洩漏不得的,我天天守在王府門口,心裡可是比任何人都還要焦急呢!」

  明安鼓著雙頰為自己辯白,心中頗覺委屈。

  丫鬟突然「哇」的一聲,痛苦失聲,撲到明安身前,拚命捶打著他結實的胸膛,大哭道:「你太遲了,你來得太遲了……」

  明安一怔,用疑問的眼神望著朱心同。

  朱心同掀開床幔,只見帆齡雙眸緊閉、容顏寧靜,躺臥在靠墊之上,彷彿只是沉入幽幽夢鄉,然而胸口再沒有絲毫跳動起伏。

  沒想到事情竟會演變至此,明安退了一步,驚駭欲絕地望著朱心同,臉上霎時間失了所有血色。

  「帆齡郡主,她……她……」

  他訥訥地幾乎說不出話來,虎目中卻一熱,禁不住泛上了淚水。

  「怎麼會這樣?王爺……王爺……還在呼倫貝爾草原上等著她啊!」

  「這就是鬼使神差,陰錯陽差,我終於相信冥冥中自有天命——帆齡這病,是心病而起,鬱結入骨,終於藥石罔效。你若早來一步,帆齡聽到這個好消息,也許她的病就有救了……」

  朱心同望著帆齡腕上晶瑩剔透的翡翠雙鐲,心頭泛上一股難以言喻的淒酸。

  「也許,這就是命——是他們逃不過的宿命……」

  他伸手探了探帆齡的鼻息,合起手中摺扇,在掌心中一拍,俊臉上全是堅決神色。

  「她鼻息未散——只要她一息尚在,我們就要送她去和大哥相會 。」

  他轉身,向丫鬟道:「替郡主收拾衣物用品,拿老山人參來,護住郡主的氣息,我們要設法保住她一息不斷,讓王爺見她最後一面。」

  他俯身抱起帆齡,堅定地望著明安。

  「你不是說馬車在府外等著嗎?走吧,我們要連夜趕路,送帆齡妹子到呼倫貝爾大草原去和大哥相會。」

  孤煙落日遠,遼闊渾莽的大草原上,只見羊群似流雪,馬群如海浪。

  大帳中,炭爐上銅鍋中的奶子茶煮得泛著白沫。額豪躺臥在花紋斑斕的虎皮大毯上,赤裸的胸前纏著層層藥布,臉色憔悴而蒼白。

  「王爺,喝藥吧!」

  一個滿臉皺紋的年老烏珠穆沁族人,端著碗又黑又濃的藥汁,遞給額豪。

  「這次多虧了薩滿法師,將您從生死邊緣搶救回來。薩滿法師說您是咱們蒙古族第一英雄,不會這麼輕易死的。」

  薩滿教是流傳於蒙古草原上的原始宗教,是一種以治病、開通鬼神為信仰的奇特宗教,與巫術有相似之處。教中的法師能夠祝禱、預卜、行醫、古夢、舞蹈,在蒙古部落中享有極崇高的地位。

  額豪胸前所中的那一箭,雖然未中心臟,卻也重創了肺葉,能從鬼門關活著回來,著實是個奇跡。因此他的蒙古族人對薩滿巫術更是深信不疑了。

  額豪微微一笑,心中卻知自己這次能夠死裡逃生,主要是長年練武,身子根基扎實,再加上跟帆齡之間的誓約支撐著他,終於讓他度過了這個生死關口。

  他接過藥碗,大口飲下又苦又澀的藥湯。

  「塞桑,今兒個是什麼時候了?」他將空的藥碗交給了那個隨身服侍、名叫塞桑的老族人。

  「今天是二月十五了。」塞桑替他蓋上毛毯,說道。「太陽就要落山了,一入夜,天氣就冷了,王爺你現在身子還很弱,要當心別著了涼。」

  「二月十五了……」他悠悠出了神,一顆心禁不住地怦坪跳動起來。

  「明安還沒回來嗎?」

  「明安貝勒去京城參加您的『衣冠祭』,到現在還沒消息呢!」

  額豪心中低沉,一股逼人的惆悵和失落梗在隱隱作痛的胸口,有著說不出的空虛。

  「太陽就要落山,這一天就快要過去了……看來明安是無法及時將帆齡帶回呼倫貝爾來了。」

  他心頭微微抽痛著,一種細細尖銳的疼,忍不住幽幽歎息。

  「我還是守不了我們之間的誓約,無法在今天和她團聚相見。」

  他掀開毛毯,披上羊皮暖裘,坐起身來。

  這一動,牽痛了胸前的箭傷。他皺眉撫住胸口,仍是咬著牙起身,走到帳前。

  他揭開帳幕,望著遼闊的大草甸子,只見緲緲孤煙,悠悠散入彤雲。

  他如焰的瞳眸凝望著千里落日,而北京就遠在天涯的那一端。

  「我戰死的消息傳回北京,她一定流了不少淚吧!」一陣憐惜的痛楚,湧上他的心頭。

  他漫步出帳,走入靛紫暮色、廣袤草原之中。

  「王爺……」塞桑憂心地追了出來,天就要暗了,您要無哪兒?」

  「我隨處走走,散散心,你別跟來。」額豪回身淡淡說。

  落日煙光,照出他猶帶風霜的憔悴神色。

  三桑心中一軟,停住腳步,任額豪獨自走入了籠罩著夕霧的草原之中。

  額豪在無垠的草原中行走,靜叫平湖的草莽,動如大海的草莽,凝滯在他的眼中心底。

  他覺得自己彷彿已在這片草原中走了許多年,走了一生——這裡就是他的故鄉,他再不願意回北京,再不能離開這片草原了。

  駝鈴叮噹,響在夕陽牧草之間,牛羊駱馬,在暮色中緩緩回歸。

  額豪隨著駝鈴聲,信步走到烏爾遜河邊,俯下身來,掬水而飲。

  太陽沉落草原深處,四周驟然黯下來了,凜冽的寒氣侵入肌骨。他從左邊腰帶中取出火囊,在河邊撿了一堆枯枝牧草,生火取暖。

  火光,在草原的夜色中躍動著,他癡癡望著火堆發呆。

  柴火僻啪聲中,遠處,隱隱約約、幽幽渺渺傳來一陣叮咚棕錚的玉鈴聲。

  他心中一跳,驀然跳起身來,那遙遠而熟悉的鈴聲,敲響了他心頭久盼的期待與相思。

  這鈴聲——難遇帆齡真的來了?她真的及時趕來赴他們二月十五的誓約了?

  他身子微微顫抖,驚喜而激動地望向牧草深處,極目四望,搜尋著帆齡的身影。

  一片霧驀然籠住天幕,瀰漫四處,四周的景致霎時間變得朦朧不清。

  一個窈窕輕盈的身影,從深夜迷霧中冉冉走了出來。

  額豪屏住呼吸,望著那個似近若遠的身影,眼底頓時濕熱。,宛如置身夢境之中。

  那清麗如荷的身影,頰邊輕陷的淺淺梨渦,除了讓他日夜懸念,相思欲狂的帆齡之外,還能有誰?

  輕煙蔓草,遼闊月色中,只見帆齡提著燈籠,穿看白狐暖裘,步履翩翩地走向他,就像翩翩奔赴他們的誓——二月十五,團聚相見。

  額豪胸中熱血加沸,一躍而起,奔到了帆齡面前,激動而狂顫地握住了她冰涼的小手。

  「你來了?」他聲音暗啞,深沉而專注地凝視著她,眼眶浮上了溫熱的淚水。「你終於來了。」

  「是的,我來了。」帆齡微笑,她眼中閃著淚光,一雙顫抖的手被握在他的大掌之中,好冷、好冷。

  「我來尋你,來赴咱們的誓約——我知道你肯定在這兒等著我,等著和我團聚相見。」

  額豪輕輕握著她微涼的小手,一瞬也不瞬地癡癡看著她的容顏。

  在無聲凝視的喜悅裡,他彷彿是從最深沉的追記裡醒來,卻又接著陷入了一場最瑰麗的甜夢裡。

  「我以為明安會趕不及在今天把你送到呼倫貝爾來。」

  他心疼地望著帆齡蒼白如月光的容顏,她似乎清瘦多了。

  「你們一定是日夜兼程趕路——跋涉了迢迢長路,你很累了吧?」

  「不累。」帆齡搖頭,款款情意,從她姣美的臉上流瀉,笑容中卻有著蝕骨的淒酸。

  「我只想見你,只想到你身邊,不論要付出怎樣的代價,我都心甘情願。」

  明月千里,望著月光下幽幽若霧的帆齡,他有一瞬間的恍惚。

  不知為了什麼,他感覺她是如此渺渺淒淒、飄飄濛濛,雖然就在他身邊,卻有著無法捉摸的虛幻感。

  吹過草原的每一響熏風,都會拂動她腕上鳴弦般的玉鈴聲——那鈴聲,在這樣美麗如幻的夜裡聽來,竟令他感到一種莫名的心碎。

  他不安地將她摟入懷裡,卻在擁她入懷的那一刻,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的身子就像冰一樣冷,沒有一絲餘溫。而且抱她入懷的感覺是如此虛幻,好像他抱住的只是一個虛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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