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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裴意 「那你就當這是一場夢吧!只有在夢裡,才能穿越生死距離,求一個不可能的相逢。」 她緊貼他遼闊的胸膛,聆聽他動人的心跳,頰上映著淚光。 「深情舊誓,本來就如夢一場——醒來時,什麼都成空了。」 她仰頭,癡癡望著額豪,伸手輕撫著他一年來變得風霜許多的容顏,似乎想為他拂去一臉風塵。 「額豪,你還記得嗎?在北京城裡咱們定情的那個雪夜——我同你說過的,柳參軍的故事?」 「我記得。」額豪揪然歎息,握住她冰冷的小手,放到唇邊輕吻,心中湧上一股不安與不祥的悵惆感覺。 他們站在火堆旁,火光映在帆齡臉上,就像彤雲一般迷濛美麗。 「人生意專,必果夙願——情到深處,就算天地阻隔、生離死別,魂魄也要千里來奔,只求相見團圓。」 帆齡微笑,笑容嫵媚絕艷,卻在不經意間,流露出無法訴諸於口的淒涼與酸楚。 「人生只有情難死——你要記住,我對你的心,是永遠不會死的。」 月光像一泓小小的銀泉,籠罩著兩人相擁相吻的身影。 映照著火光的草原靜夜中,突然響起了震天動地般的急促馬蹄聲。 「王爺,你在哪兒?王爺!」 明安呼喚的聲音穿透層層迷霧,騎馬狂馳的身影劃破了黑夜。 額豪一怔,依依不捨地離開帆齡冰冷的唇,笑道:「明安來找咱們了,肯定是來催我們回去的。」 他放開了帆齡,縱聲道:「我在這兒!」 清脆加碎的玉鈴聲可玲響了起來,帆齡腕上的翡翠雙鐲突然墜落地面,聲音如磐,直透幽冥黑夜。 晶瑩剔透的翡翠雙鐲落在地面上幽幽亮著光,宛如懸繫著美麗的情魂戀魄。 迷霧漸漸散去,河邊的火堆驀然騰躍,四周驟然明亮起來。 明安在火光中望見了額豪,他策馬而來,奔馳到了額豪身前,一臉的風沙和汗水,喊道:「我們把帆齡郡主帶來了,你快回帳去見她一面吧!」 「回帳去見她一面?你在說什麼啊?」額豪驚詫地笑了,伸手想拉過身後的帆齡。 「帆齡不是就在這兒,就在我的身邊嗎?」 他欣然捉去,卻捉不著一把微溫,掌中握住的是一片空虛。他霍然轉身,望著迷離月色中的茫茫草原,笑容頓時凍結在唇畔。只見冷冷星光,照著一望無際的草原,大地一片闃寂,哪有帆齡的身影? 第十章 萬丈星光,照著草原上的孤帳穹廬,月影懸天,搖搖欲墜。 飛彩繪金的蒙古包裡,牛油大燭映照錦繡華氈,火光搖晃,映著眾人臉上慘澹的神情,顯得極是淒涼。 額豪癡癡凝視著靜臥在虎皮大毯上的帆齡,望著她緊合的雙眼,望著她安詳柔美宛如深深沉睡的白玉面龐…… 他握住她冰涼柔軟的小手,將她幾乎沒有任何氣息的身軀溫柔地摟入懷中,一顆心彷彿也飄飄蕩蕩地空了。 「自從你戰死的消息傳回北京,她在衣冠祭中昏倒之後,便病了。」 朱心同坐在氈上,喝著熱騰騰的奶子茶,俊雅飄逸的容顏在連日來不眠不休的兼程趕路、關山跋涉之後,顯得極是憔悴疲憊。 「她一直昏迷著,幾乎不能進任何飲食。京城裡的所有大夫,包括御醫,全都束手無策。她最清醒的一刻,便是懇求我送她來見你……」 他聲音微微哽咽了。「她說要來赴你們之間的誓約——然後就陷入了昏睡之中,再也沒有醒過來。」 額豪緊擁住帆齡不醒的身軀,想起兩人之間的深約密誓,一顆心就宛如有利刃尖銳攢過一般,痛得他不能喘氣,渾身顫抖。 二月十五,團聚相見——那麼昨夜裡來赴約的,是她的魂魄;是她心心唸唸也不能忘的願望和誓言,所以化做夢魂,越過萬里關山,來赴他們之間的情誓…… 他咬緊牙齦,烙燙般的熱淚滾過了他的面頰,他將臉深深埋在她冰冷的掌心之中,壓抑著的低低嘶嚎聲,像瀕死的狼嗥般,在帳幕裡愴然飄散開來。 望著他柔腸寸裂,卻無法慟哭的悲痛模樣,眾人都覺淒然心酸,知道他心中的哀慟已深入骨髓,深到了不能宣洩,不能嚎哭的地步。 那種嚎叫不出來的悲傷,是一種痛到極點,不能解脫的痛苦——眾人淒楚不忍地注視著額豪,心中都為他感到淒惻難過。 「我們用狼煙傳訊,要各個驛站準備日行千里的快馬,一路上換馬不換人,輪流駕馭馬車,日夜趕路,終於將帆齡郡主在今夜送到了呼倫貝爾草原。」明安舉袖拭淚,哽咽道。「王爺,是我不好,我沒有完成您的托付,將帆齡郡主安然無恙地送回您身邊。」 「不是……不是你的錯。」額豪神色茫然,在心為之碎、腸為之斷的深沉絕望和悲痛之中,他什麼也不能思考、不能想了。 「是我——我不該詐死,不該……不該留她一個人在北京城……」他聲音嘶沉,難言的酸楚梗在喉中,讓他暗啞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原以為萬無一失的計策,竟是如此陰錯陽差——蒼天弄人,莫過於此了。 他心中悔恨、傷心到了極處,一種說不出來也哭不出來的痛,折磨著他已然粉碎成灰的心,永無止盡的煎熬著他…… 他背棄了命運,而她卻被命運所背棄——原來從頭到尾,始終在命運的掌握之中,不斷地鑄著無可挽回的錯誤…… 「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一開始,便不該出征討伐葛爾丹的,葛爾丹侵略漠西蒙古,攻打自己族人,在蒙古興起漫天戰火,所以我一直認為自己出征剿伐準噶爾叛軍,是為蒙古平亂,是造福於自己的族人。」 他茫然注視著帳外的沉沉黑夜,知道自己的生命,從此再不會有白天。 「然而這一年下來,戰火在蒙古燎原,蒙古各部落飽受烽火之苦——死的、受苦的,都是我自己的蒙古同胞……」 他藥緊下唇,血絲從他咬破的唇中流了下來。 「葛爾丹雖然作亂,但他終究是蒙古人,而他所率領的準噶爾叛軍,也是蒙古人,這場廝殺戰爭,死的大部分都是蒙古人…… 」 自從到了呼倫貝爾大草原之後,他看到因戰亂而流離顛沛的蒙古族人,還有自己族中的勇士,一個個喪生在戰火之中——沉鬱和悲涼就始終像兩條繩索般,捆綁著他的心,不得解脫。 「準噶爾叛軍突襲,我身受致命重傷,軍中所有人都以為我活不成了。是我的烏珠穆沁族人不肯放棄希望,和明安商議,偷偷將奄奄一息的我運出軍營,求治於薩滿法師,救了我的命……」 怔怔望著帆齡瑩白如瓷玉的面龐,他將臉兒緊挨著她的頰,淚水終於緩緩淌落了下來。 「我活了過來。但我,不能再和自己的族人打仗了——然而就算我結束這場戰役,班師回京,只要蒙古以後再有戰事,清廷仍然會派我出征。所以我左思右想之下,只能決定讓武宣親王這個人、這個名字徹底從世間消失……」 眼淚從他臉上直滾下來,混著他唇上咬破的鮮血,滴在帆齡雪白的臉上,當真是血淚斑斑。 「我假造死訊,將訊息六百里加急傳回北京,派明安去北京弔喪,想悄悄把帆齡接來,從此隱姓埋名,和帆齡在蒙古草原上做一對遊牧夫妻,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我一切都計劃好了,不應該會演變成這種局面……這中間,究竟是哪裡出了差錯呢?」 他心痛欲絕、淒茫飄忽地望著帆齡蒼白死寂的容顏,輕輕吻上了她冰冷的唇。 若她從此再不能醒來,和他共享霧靄流風、日夜星辰、春夏秋冬——那他的這一生,又有什麼意義呢? 他渾渾噩噩地抱起帆齡,像失了心魂般地茫然向帳外走去,就像是置身在噩夢之中…… 這場噩夢,他怕自己這一生是再也醒不過來了。 「大哥,你要抱著帆齡到哪兒去?」朱心同見額豪神不守舍,心碎恍惚,急忙擔憂地攔住他,不讓他走出大帳。 「我要去哪裡?」額豪恍惚一笑,聲音空空洞洞的,他低低、喃喃地說:「這天地之大,已經沒有我可以去的地方……我自己也不知道,我還能去哪兒……」 「你醒醒吧,大哥,帆齡還沒完全斷氣,你怎麼可以就這樣放棄了希望?」 朱心同拉住他的手臂,搖晃著他的身軀,似乎想將他從失心失神的絕望中搖醒過來。 「你瞧瞧她——她一息懸而未斷,為的就是等待你,等待著再見你一面。」朱心同激動地指著他懷中的帆齡。 「即使你戰死的消息傳到北京,即使朝廷為你舉行了衣冠祭,她仍然相信你沒死,仍然相信你在呼倫貝爾草原等著她——所以她求我,求我送她到這裡來赴你們之間的誓約……」他心痛地說。「在最絕望的時候,她仍然堅定地相信你仍然活著——而你,為什麼不能對她有一點兒信心?為什麼這麼輕易地便要放棄了她,也放棄你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