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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裴意    


  「郡主自從那日在王爺的衣冠祭中暈厥之後,就病倒了,而且病得很重,幾乎沒有清醒時刻。」丫鬟紅著眼眶,嗚咽道:「太皇太后派來了宮廷御醫,府裡的管事也請了京城名醫,咱們甚至連民間有點兒絕招的郎中大夫,也都找來了。可是每一個都束手無策……他們都說……說郡主已是藥石罔效,要咱們準備著給她辦後事。」

  說到這裡,那丫鬟「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抽抽噎噎地道:「我知道,是因為王爺死了,所以郡主也不想活了,她一心一意,只想著要跟王爺一起去……」

  朱心同心中一陣酸痛,輕聲道:「噤聲些兒,別哭,別擾了郡主。」

  他走到床前,掀開繡花帷幕,望著帆齡昏睡的容顏,低聲到:「帆齡妹子,我來瞧你了,你睜開眼睛看看朱大哥。」

  彷彿真聽到了他的聲音,帆齡昏昏沉沉地睜開眼,見到朱心同,她迷茫如暈的眼瞳閃過一絲光芒,虛軟無力地動了動手腕,似乎想坐起來。

  丫鬟急忙扶起帆齡,讓她靠著背墊兒,倚坐在床枕上。然後端過繡幾火爐上煎著的一碗藥湯,一匙匙地喂帆齡喝下。

  帆齡喝了幾口藥湯之後,精神好了一點,雪白的容顏也泛上了一抹血色。

  「朱大哥,你終於來了,我真怕你會來不及。」

  她聲音虛弱無力,問丫鬟道:「今兒個是幾號了?」

  「今兒個是二月十二。」丫鬟淌淚道。「郡主,你撐著點兒,再過幾天就是你的生辰之日,咱們熱熱鬧鬧地替你賀生辰,好不好?」

  帆齡唇邊漾起一抹飄忽而淒緲的笑意,輕喃道:「再過幾天,就是我的生辰之日……」

  她望向朱心同,臉龐浮現異樣的潮紅,雙眸突然間變得燦燦有神,神志乍醒,竟似無病無恙一樣。

  朱心同心下詫異吃驚,知道她這樣的情況並不尋常,腦中突然浮現了「迴光反照」這四個字,心底莫名的驚恐、酸楚起來。

  「額豪和我有約——二月十五,我的生辰之日,我們要團聚相見。」

  帆齡對著朱心同,迷濛地微笑著。「去年額豪和我在什剎海許下誓言時,朱大哥你是見證,你還記得嗎?」

  朱心同心中一痛,低低道:「我記得……可惜大哥再也不能赴你們的誓約了。」

  「他不能來,那就讓我去赴約。」

  帆齡甜美地笑,眼神中是生死不能奪的堅定和深情。「他趕不及回來赴我們的約,但我知道他一定會等著我,等著我去赴約——這是我們之間的誓言。」

  朱心同心中淒淒,悲涼地道:「不管你們之間曾經有過什麼樣的誓言,都已經不能實現了!帆齡妹子,我知道你無注接受,但你要面對事實——大哥,已經死了。」

  「他沒有死,他不會死的!」

  帆齡望著窗外冷冷冥冥的月光,聲音遙遠卻又無比肯定清晰。

  「他說過要帶我在呼倫貝爾草原上打獵放牧,我們要做草原上的一雙海東青,他是雄鷹,我是雌鷹——咱們要翱遊長空,比翼雙飛……」

  她回過頭來,注視著朱心同,眼神迷離如夢。

  「如果沒了他,從此千山暮雪,他卻叫我孤影要如何單飛呢?」

  朱心同聽得心裡滾燙酸熱,兩滴淚在眼眶裡轉了轉,終於還是淌了出來。

  「他不會留下我一個人孤零零的,無所依、無所憑,所以我相信他絕對不會死的——可是現在,他在那麼遙遠的地方,我真怕我會趕不上二月十五的誓約。」

  她突然哮咳起來,劇烈的咳聲彷彿要把五臟六腑都咯出一般,她喘息著,素白的臉龐的紅,心似油煎般地攫住了朱心同的手。

  「來不及了,你陪我,陪我去趕赴這個誓約——我一個人,走不了那麼遠。」

  「別急。」朱心同心如刀割,握緊她纖弱的小手,安慰地道。「我陪你去,我們趕得及二月十五的,我們趕得極去赴這個誓約。」

  謊言——就算帆齡無病無恙,他們也不可能在三天內從北京趕到呼倫貝爾大草原,更何況現在帆齡病入膏肓。

  眼見朱心同答應了,帆齡安下了心,原本強撐著的精神突然間消散了,渾身失了力氣般的,臥倒在靠墊之上。

  她眼神悠遠,神魂空濛離散,彷彿飄到了蒙古的大草原之上。

  「敕勒川,陰山下,今宵夜色應如水……」她輕輕低喃著蒙古的牧歌,臉上綻著淒迷如落花般的笑意,神光卻一滴滴自她眸中流逝。

  她知道,她的長路已走到了盡頭——然而北京和呼倫貝爾大草原之間,雖然有著重重關山阻隔,可是夢魂卻能夠飛渡萬里山水,飛到額豪的身邊。

  「藍藍的天上……白雲飄……白雲下面……馬兒跑……」

  她聲音漸低,氣息漸散,  頭軟軟歪向枕邊,慢慢閉上了眼。

  她發上簪著的那枝鳳頭珠墜金釵,斜斜往下溜墜,朱心同伸手一抄,在金釵落地前的一刻接住了它。

  將金釵重新插回帆齡髮際,朱心同望著她寧靜安詳,柔美似醒的容顏,心中大慟,一滴晶瑩淚光,從他眼中落到了她雪白得幾乎透明的手背上。

  「你放心,我會帶著你去趕上他。」

  朱心同握住帆齡的小手,將她的手貼到了自己被淚水濡濕的臉頰上。

  「我帶你——去赴你們的誓約!」

  窗外,驟然飄雨,雨絲輕拂宛如寒霧飛煙。

  已經是午夜了。

  一輪冷月,無言地俯煦著萬籟俱寂的夜。

  暖閣裡,眾人低低壓抑著啜泣聲,搬衣翻櫃為帆齡準備更換衣裳。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在暖閣外嘎然而止。

  簾攏一掀,明安貝勒焦急而又緊張的臉龐出現在眾人眼前,身上全是涼露雨水。

  「明安貝勒,我說過郡主身體有恙,你不能硬闖進來啊!」在後追趕著的府裡管事又氣憤又無奈,試著攔阻地,嚷道:「你怎麼就這樣闖了進來呢?我不是要你在大廳裡候著嗎?你不能擅自闖進郡主的閨房啊!」

  「我聽說帆齡郡主要見朱公子,她醒了,是嗎?我等了好幾天,她始終昏迷不醒。」明安貝勒大踏步走了進來,急聲道。「快,我的馬車已在門外候著了,我要接帆齡郡主走。」

  朱心同一凜,從悲慟回過神來,放下床幔,掩住帆齡的身形容顏。

  他轉過身來,冷冷盯視著魯莽而急躁的明安貝勒。

  「你憑什麼接她走?又要接她到哪兒去?」

  明安貝勒一陣猶豫,吞吞吐吐地說道:「我要接她回呼倫貝爾大草原,王爺葬在那兒,她應該去祭王爺的墳的。」

  朱心同見明安貝勒眼光閃爍,面色暗紅,顯然有些心虛,他冷笑一聲,搖開手中中摺扇。

  「這就不勞你費心了,我已經答應了帆齡妹子,要親自護送她去呼倫貝爾大草原。」他冷冷道。「親疏有別,貝勒爺這就請便吧!」

  明安貝勒一怔,心中大急,脫口道:「不行啊,你不知道王爺的藏身之處,怎麼送她去和王爺相見呢?」

  這話一出,宛如石破天驚,眾人都驚得呆住了。

  「你說什麼?送她去和王爺相見?」朱心同伸出手,迅如雷電般地擒住了他的手腕,神色激動而顫抖。「王爺沒死嗎?」

  明安貝勒脫口而出之後,便知自己心急失了言,臉色脹得通紅,然而此時卻是想賴也賴不得了。

  而且他知道若不說出實情,朱心同絕不會讓帆齡跟自己走。

  而朱心同方纔那一下出手扣住他的手腕,迅如閃電,顯然身懷絕藝,自己無論如何不是他的對手,要從他手中帶走帆齡,簡直是難如登天。

  他衡量情況之下,終於決定全盤托出實情。

  「是的,王爺沒死,他只是受了重傷,被烏珠穆沁部的族人藏起來了。」

  蒙古人本性不善說謊作偽,能夠說出事實真相,明安也覺鬆了口氣,如釋重負。

  「當日準噶爾叛軍突襲,王爺為了救我而中箭,我和侍衛親兵拚死救出了身負重傷的王爺。王爺醒來之後,不想再和葛爾丹打仗,免得再在蒙古草原造成殺戮,讓自己的族人飽受戰禍之苦。因此決定詐死,讓武宣親王這個名字徹底消失,也免得再受制於清廷——所以我和王爺商議之下,在軍營裡散步王爺中箭身亡的消息,將這個消息六百里加急傳回北京。」他神色認真嚴肅,說道。「王爺詐死的消息若是傳了出去,便是抄家滅門、株連全族之罪,因此這件事只有我和烏珠穆沁部的族人知道,連在蒙古的侍衛親兵和各路大軍都不知道王爺還活著,他們都以為王爺傷重而死了。」

  明安肅殺的眼神凌厲地掃視過閣內諸人。

  「今晚的事若是有人傳了出去,不但會惹來殺身之禍,也是與我蒙古科爾沁部及烏珠穆沁部全族為敵——如果有人想洩密,先想想後果再說!」

  見眾人都不吭聲,他才吁了口氣,續道:「王爺擔心懸念著帆齡郡主,也不能拋下帆齡郡主獨自在京,於是便假傳遺體已葬在呼倫貝爾的消息,這樣才可以讓我光明正大的以祭墳名義,帶帆齡郡主回呼倫貝爾大草原和王爺團聚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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