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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牧芹    


  「嘖!真不知道這死老頭為什麼要宰了大黑,它不過絆了一條腿罷了!」原本是來安慰人的老婦,此時反倒淚水和鼻水交錯。

  半個月前,她和男人按照往例進城,因為男人自己的坐騎那幾天不知哪有問題,見人就踹,縱使是男人也不例外,所以男人就換騎了仇星的母馬大黑。

  去城裡的路他們很熟,都走了十幾年了,但那天男人也不知道怎麼搞的,竟然決定要走另外一條山路回來。

  那條山路極顛簸,再加上一連幾夜的大雪蓋掉了地上的坑坑洞洞,一個絆腿,就讓馱著男人的大黑跛了。

  大黑性子溫純又堅強,雖然腿跛了,卻連哼也不哼一聲,硬是將男人馱了回來,回到廄裡還撐了好久才捨得往木架子上靠。

  這樣的好馬哪裡找?誰曉得……

  「是我和大黑沒緣分吧。」仇星歎著氣,幽幽說道。

  等他回過神來,那匹被他撫摸的馬兒居然倒在地上,而且頻頻用力喘著氣,最後眼角甚至泌出淚來。

  「啊,馬兒,你怎麼了?」仇星緊張的蹲下來查看,卻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呆在一旁,收了鼻涕和淚水,老婦突然生起氣來。

  「你看看、你看看,連這匹馬都知道要替大黑難過,還流了淚呢,所以不是你和大黑沒緣分,是你爹太狠心,像大黑這樣的好馬哪裡找?要換成其他的馬,可能在腿斷掉的時候就把人給甩下來了,根本不可能把人給馱回來。這臭老頭根本不該殺大黑,不應該!」

  仇星回頭看著老婦,她手上的書早散了一地,而兩隻拳頭則收得緊緊,好似想跟人幹架一般。

  「娘?」

  「這臭老頭不該剝大黑的皮,又吃大黑的肉,我……我……」對著馬廄門口,老婦就像一枝即將射出的箭。

  「娘,不要,爹他……」他這第二個爹的脾氣完全不能以常理來推斷的,就像天要打雷下雨,你永遠不會先知道!

  老婦拔了腿就要出門,哪曉得就在她跨出去的前一刻,一個異物由頭頂處飛下,不偏不倚地扎進她的發間。

  吃了痛,老婦將那扎得她頭皮出血的東西拿下來細看。

  「耶?」是麥稈!驚訝之餘,她和仇星同時抬頭望向馬廄的大梁。「歡兒?」老婦喊。

  在這之前,她和仇星居然都沒發現她的存在?

  「嘻嘻,想造反啊,不怕沒命?嘻嘻……不過就死了一匹馬嘛!」大梁的陰暗處傳來一道尖細、沙啞,且森寒的聲音。

  「小歡,妳在那裡多久?」笑聲停止一會兒,仇星才問,並且盯住那縮在樑上的瘦小身影。

  他有多久沒見到她了?數月有吧。

  「可惡,誰再那麼叫我,小心我割了他的舌頭,沒腦袋的笨小子!」樑上的瘦小身影晃了晃。

  「歡兒,星兒是妳的哥哥,妳怎麼這麼叫他?」

  「沒腦袋就是沒腦袋,一個男人為了一匹馬哭成那個樣子,真是天大的笑話,嘻嘻……」她早仇星一步進入馬廄,而等仇星一進來,就是摸著馬鞍掉眼淚,他哭的樣子實在讓她想吐呀!

  「小歡,下來。」仇星慢慢的喊,但樑上的身影卻連動都不曾動一下,所以他只好彎下腰,隨便拾了一把土,然後往上拋去。

  眨眼之間,只看見那拋出去的土順著仇星發出的掌風,輕而易舉地就上到梁邊,直直地撲向仇歡那張蒼白又削瘦的小臉。

  「呸呸!做什麼?」措手不及,仇歡吃了一臉塵,跟著她腰身一翻,便像頭飛狐似地,敏捷地自梁頂下了地面。

  而她兩腳才點地,就立即以極快的速度挪到仇星的跟前,不稍想,她小手一抬,就往他臉上刮去。

  啪!仇星還來不及閃,臉頰上就已烙下了五指痕。

  「歡兒,他是妳大哥,妳怎麼老是欺侮他!」

  「誰說的?我才沒有那麼笨的大哥!」一句話要說半天,一套拳要學一整年,這麼笨的人,哪是她的誰?

  仇歡昂著下巴,黑靈靈的鳳眼瞇成一條線,唇角更揚著一道鄙夷的弧度。她討厭愚蠢,更厭惡笨人,在她眼裡,大概沒有任何東西比得上仇星的呆傻更讓她瞧不起的了。

  「星兒是妳哥哥,這個我最清楚,你們都是我抱來的。」老婦說。

  「那又如何?爹說我和這個人不一樣,就像雲和泥巴,我是天上的雲,他是地上的泥。」

  呃……好像是喔?老婦搔搔頭。大概是小時候撞到頭,所以仇星的反應遠遠差了仇歡一大截。

  而也因為發現仇歡資質過人,所以她那男人居然將仇歡隔離在山上,說是要教她獨門武功。

  只是武功是教了,就連那讓人傷透腦筋的脾氣,居然也給教了,而且有過之而無不及。

  「唔,這個我不知道,可是我可以確定,你們兩個是兄妹,瞧瞧你們的長相──」

  「我們一點都不像!」仇歡看著老婦,用力否認,「我的親人只有爹一個,他養我,還教我武功!」

  「這……這是誰跟妳說的?妳叫老頭爹,也該叫我一聲娘,星兒是我的兒,那妳就該和他是兄妹!星兒,你說對不對?」

  老婦望了下仇星,但卻不見他臉上有任何失望,只有唯一表情,笑!

  「這是哪門子的說法?」仇歡不以為然,「呿,不同你們說了!」

  袖子一擺,她踱步到馬欄旁,盯住地上那半癱著的可憐公馬,抬腿使勁一踢。

  「啡──」公馬痛了,隨即一聲長嘶,並順道將那梗在咽喉裡的石頭……嗯……是窩窩頭給吐了出來。

  哈!笨就是笨,笨馬跟了笨主人可是會短命的!

  嗤笑了一聲,仇歡離開馬欄,走到馬廄門邊,又回過頭來瞇眼看著身後的兩人。

  他們如出一轍的呆傻表情,不會因為仇星的模樣比老婦年輕而有所不同,天下最蠢的蠢人,莫過於將「人性本善」裝在腦子裡的人。

  她這個娘也就算了,他嘛……呵呵,更是蠢中之蠢!

  視線落向仇星,看著他那張五官和自己七分神似的臉。

  他們同樣有雙鳳眼,只是仇星的比較呆,她的比較靈活;他們同樣有個形狀好看的鼻,只是仇星挺些,她的則稍微小了點;還有,他們還有張唇瓣同樣豐潤的嘴巴,只是仇星的常常都帶著呆得要命的笑,而她……

  喝!她和他怎麼有可能像?

  不像、不像!她才不要像個那麼笨的人!

  笨人總死得早的!她要活到和天地一樣老!

  撅著嘴,吊吊眼珠子,她旋即摸了摸腰間的囊袋,從裡面掏出一樣東西,跟著擲向仇星。

  接住仇歡丟過來的東西,仇星發楞的問:「這是什麼?」

  「死馬的皮。」

  「死馬?歡兒,妳是說這是大黑的皮?但是妳爹已經把它的皮給做成斗篷啦!」老婦訝然。

  是呀,那匹死馬的皮是被爹裁成了馬皮衣,而她……則偷偷割下了一小角。「那件斗篷醜得要命,我看了就討厭,所以劃它個幾刀也沒什麼。」

  不知怎地,她就是做了!

  她明明知道爹發現之後會大發雷霆,但她還是去割了一塊下來,因為……

  仇歡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飄至仇星身上。

  可惡!為什麼她明明就討厭死了這個傻蛋,可是每次看到他為了一匹死馬傷心,她就會很不舒服,那種感覺就好像喉頭梗著一團食物,怎麼也嚥不下去似的。

  「小歡,妳……並不是那麼討厭大哥的,是吧?」仇星抓著馬皮,心裡是滿滿的溫暖,他呵呵笑開,並朝她靠了過去。

  「呵呵,我就知道歡兒不會壞到連哥哥都不認。」老婦亦笑嘻嘻地迎了上去。

  然而當兩人杵到仇歡跟前,仇歡卻楞了。

  她看著他們一臉的歡欣,卻沒有更舒服的感覺,反而只有更厭惡。

  此刻,她矛盾的心底,不斷開始浮現她爹所教導的一切。

  爹說:不能對人好,而且任何人都一樣,因為好心不會有好下場。而且善良就等於愚蠢,這世界上根本沒有真正的善良,有的只是讓人噁心的偽善!

  「唔!」不知怎地,一股噁心感就這麼湧了上來,仇歡摀住了嘴。

  「小歡?」

  「歡兒,妳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

  「滾開!」推開擋住去路的老婦,仇歡頭也不回地奔了出去。

  楞了好一會兒,老婦吶吶道:「平常的歡兒還真不是普通的古怪,不過……今天她倒是對你好的咧!」看來她的男人並未成功地將仇歡同化啊!

  「小歡她不壞,她只是不開心罷了。」低頭看著那一塊馬皮,仇星兀自笑著,可半晌,他突然想到一件事,笑容也立即跟著消失。「娘,小歡她拿了這塊皮,爹他會不會怎樣?」

  「皮?」這皮是大黑的,大黑死了,她的男人將大黑的皮裁成斗篷,而歡兒拿給小子的這塊皮……「啊!完蛋!」

  她突地吆喝出聲,因為她的男人是不允許自己失敗的那種人。

  ◆◆◆

  砰!

  仇歡才踏進主屋,就被人一掌又轟出了屋外,她伏在冰冷的雪地上,大大地嘔了一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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