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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頁 達拉斯·舒爾茲 但是,儘管心中存有怨氣,她不可能一輩子都躲著他,而且她不願意給孩子們造成她在和他們的父親生氣的印象。畢曉普會說,讓孩子們知道父母之間有時鬧些意見是一件好事,但這與莉拉小時候受的教育是截然相悖的。於是,她勉強露出一絲冷淡的微笑,伸手去拉店門。沒等她把門打開,就聽見有人在叫畢曉普的名字,那聲音清晰地透過門縫傳進來。 這聲音不同尋常,而且畢曉普的肩膀突然繃緊,這使她再次躊躇起來。她看見他慢慢轉過身來,雙手在身體兩側微微張開。聲音在寂靜、清爽的空氣裡很容易傳播,使人能夠很清楚地聽見外面的對話。 「我就是麥肯齊。」畢曉普說道,聲音冷冷的,像大山裡的湖水。 「我猜就是你。」莉拉這才看見了說話者,他正從紅色女士酒吧前面的木板路上走下來。他的個子比畢曉普矮,但胸寬體闊,這種體型的男人一般臂力過人。他穿著一條需要好好洗一洗的藍色工裝褲,和一件褪色的藍襯衫。一條紅圍巾繫在他的脖子上,一頂破破爛爛的舊皮帽壓得低低的,遮住了臉龐。兩把手槍低懸在臀部兩側,她可以看見手槍皮套綁在下面的大腿上。他的樣子野蠻而凶險,莉拉感到一陣擔憂。這個男人的樣子有點不對勁兒,只見他朝畢曉普走去…… 「我是多比·蘭,」他自報家門,刻意把自己的名字說得帶有挑戰性。「我瞭解到是你在達科他那邊殺死了我的兄弟。」 「就算是吧。」畢曉普朝馬路中間挪動,那個男人也跟著照辦。 「我聽說你在玩撲克牌的時候欺騙他,當他向你提出警告時,你就一槍把他撂倒,」蘭說道。這次毫無疑問,他的聲音裡含有羞辱的腔調。莉拉的手從門把上滑落。她並不完全瞭解外面發生的事情,但她突然感到害怕了。 「你兄弟的死是他自找的,」畢曉普說道。他現在站在馬路正中央,面對著他的對手。「他那陣子不太走運,以為殺死我就能時來運轉。他錯了。你沒必要跟他犯同樣的錯誤。」 莉拉覺得那個男人似乎不像剛才那麼自信了,但即便如此,也只是剎那間的猶豫。他的牙齒在帽簷下閃爍著白光。「奧吉唯一的錯誤在於他以為自己的動作比你快。我以前老說他總有一天會死在槍下。」 「你是對的。你沒有理由再重蹈覆轍。」畢曉普的語調很平靜、沉著,幾乎帶有安慰性質。「離開這裡,就當這件事沒有發生。」 儘管多比·蘭剛才曾有過瞬間的遲疑,但現在顯然堅定地站穩了立場。「我認為我決不會那麼做。我看你的氣數已盡了,麥肯齊。」 「這得由你負責,」畢曉普說,聲音裡厭煩多於憤怒。 莉拉仍然對眼前發生的事情不甚明瞭,她把安琪兒拉到跟前,讓女孩把臉埋進她的裙子。她伸手去拉加文,但那男孩剛剛從她身邊逃開,他的鼻子緊緊貼在店門的玻璃上,聚精會神地注視著外面馬路中間正在上演的那一幕好戲。 費奇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如果我是你,就會離開那扇窗戶,麥肯奇夫人。子彈是不長眼睛的,並不總能找到它們該去的地方。」 他的話說出了她的恐懼,使她意識到外面究竟在發生什麼事情。畢曉普和另外那個男人準備互相朝對方開槍。在光天化日之下,在馬路中央,居然發生這樣的事情,簡直令人難以置信,但這毫無疑問是活生生的事實。 「加文!快離開那扇窗戶。」她不知道他是故意不理睬她呢,還是因為太關注即將發生的戲劇性事件而沒有聽見她的話。她的目光一直注視著外面的兩個人,同時再次伸手去夠那男孩,想把他從危險的地方拉回來,然而已經太晚了。 多比·蘭的手垂落身邊,又飛快地舉了起來,手裡已經多了一把手槍,動作之快,簡直令人眼花鏡亂。莉拉以為會看見他開槍射擊,畢曉普應聲倒地,不由失聲尖叫。或者是她試圖發出尖叫。她的喉嚨彷彿被堵住了,聲音發不出來。她朝前邁了半步,把危險置之度外,只想阻止外面發生的事情。 幾乎沒有看見畢曉普有任何動作,但他手裡突然就有了一把手槍。莉拉看見手槍猛地顫動一下,同時聽見他射擊的沉重的爆破聲。多比·蘭突然僵住,似乎在原地凝固,過了久久的、漫長的片刻,他的手槍舉了起來,但是沒有發出聲音。莉拉曾有一個荒唐的想法,以為畢曉普射擊的響聲把他嚇呆了,以為事情到此結束,不會出現流血的場面。然而,蘭胸前的襯衫上突然綻開一團鮮血,把藍色的布料染成一種異樣的紫色。他看著畢曉普,臉上是一副震驚的表情,似乎很愕然地發現自己即將死去,然後他的膝蓋一彎,「撲通」倒在骯髒的街道上,一動不動,了無聲息。 莉拉透過費奇商店櫥窗的微微波動的玻璃,死死瞪著那具屍體。她的思想拒絕吸收她看到的情景。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目睹暴力場面。一個男人就這樣死了,她眼睜睜地注視了事情的經過,這怎麼可能呢!而那個開槍殺人的就是她的丈夫,這就更加令人難以置信了。 莉拉一把拉開費奇商店的大門,跌跌撞撞地衝到木板路上,隱約感到加文跟在她的身後。她的注意力完全傾注在畢曉普身上,只見他跪在那個倒地的男人身邊──這個男人剛剛被他擊斃。 畢曉普聽見費奇商店門鈴的響聲,在街道上出現的異樣的死寂中,這歡快的聲音顯得格外刺耳。他抬起頭來,看見莉拉站在木板路上,她的臉色慘白如紙,眼睛睜得大大的,驚恐萬狀。安琪兒緊緊依偎在她裙子裡,顯得又疑惑又害怕。加文站在妹妹旁邊,目不轉睛地盯著蘭的屍體,臉色和莉拉的一樣蒼白、驚惶。 「好好看看,仔細看看,孩子,」畢曉普對他說道,一邊站起身來。他示意躺在他腳旁的那具屍體。「這就是你認為自己所嚮往的生活。這就是你很可能遭遇的卞場。」 加文費力地嚥了口唾沫,他的臉色變得有些發青。安琪兒被這種緊張空氣和剛才的槍聲嚇壞了──儘管她對此一知半解,她開始低聲啜泣,並把臉埋進繼母的裙子裡。莉拉用厭憎的目光瞪了畢曉普一眼,然後把小姑娘抱了起來。她把安琪兒馱到背上,用一隻手搭在加文肩頭,拉扯著他,幾乎像逃一般地離開了現場。 畢曉普呆呆站著,目送他們遠去的背影,感到胸腔裡一陣空虛和失落。 *** 射擊案發生的時候正值黃昏。但是直到天黑以後很久,畢曉普才朝家裡走去。他用要料理幾樁事情,填寫一些報告。小鎮上半數的人都覺得有必要向他描述一下事情的經過,以免他對某一個細節弄不清楚。 他傾聽他們每個人說話,一邊恰如其分地點點頭,並且感謝他們具有這麼深邃的洞察力。而與此同時,他一直在想著莉拉臉上恐懼的表情,想著她眼睛裡厭憎的神色。儘管他警告過她,在一個遠遠不夠開化的邊疆地區,暴力經常是生活中的一個組成部份,但是而然她並沒有真正理解他話裡的含義。她仍然相信巴黎不過足比頓的一個略嫌粗糙的翻版。這次槍擊事件,以悲慘的、活生生的事實向她證明,她是大錯而特錯了。然而他又是多麼願意她能夠堅持她的錯覺啊。 畢曉普從後門走進家裡,在黑暗的廚房裡站立片刻,體會著那份寂靜。槍擊事件發生以後,他就沒有一分鐘的安寧,腦子裡充斥著碟煤不休的說話聲,他們每個人的話如出一轍。你是為了自衛,長官。這是明擺著的事兒。你當時沒有別的選擇。那傢伙一定是想死個壯烈乾脆,才向畢曉普·麥肯齊發出那樣的挑釁。這該死的傻瓜。 這該死的、已經死了的傻瓜,畢曉普想道。他舉起手來脫掉帽子,他的動作非常緩慢。詛咒多比·蘭,詛咒所有和他一樣的傻瓜。他把帽子扔到桌子上,用手指梳理著頭髮。他很疲倦──從骨子裡透出的疲倦,一種心靈的疲倦,比身體的疲倦更難以忍受。這不是他第一次殺人,可能也不是最後一次,但每次發生這種事件,他都感到自己又缺少了一點人性,又失去了一份活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