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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常歡    


  「我要出去。」

  「小春這就去差轎子來。」

  「我要馬車。」

  「車?」小春愣愣地看著她。「但……姑娘,這是不行的。」

  楚薇楓下了床,拉下披在屏風上的外衣,小春趕了過來,替她展袖松衣。

  「姑娘,容小春去稟告老爺一聲,好不好?」

  「不用問了。我再說一遍,我要馬車,我要出門。」

  「姑娘……」小春絞著袖子。「好不好等老爺回來,再問過他……」喀啦一聲,那只被掃碎在地上的上好瓷碗令小春猛然收了口,她怯怯地點頭:「姑娘別生氣,小春立刻去辦。」

  這一刻.沒人能跟說她不行,她忍耐這種生活——已經夠久了。

  ★  ★  ★

  「姑娘這麼好興致,想去哪兒?」接到消息的杜夫人趕了來,在門外婉言問道。

  「隨便。」

  「既然姑娘沒有目的地,要不,等老爺回來,好好安排一下,如何?」

  楚薇楓睇她一眼。

  杜夫人乾笑兩聲,語氣更顯擔憂。

  「姑娘也知道自個兒的身子,老爺下午就回來了,你好不好再等等?!」

  「我不想聽!你可以走了。」

  「可……老爺命我要無時無刻陪著姑娘。」

  她放下轎簾,沒再開口,杜夫人亦不敢再囉嗦,悶悶地跟著轎子走到外院。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她變得愈來愈驕氣難相處也許,身為楚家唯一的掌上明珠,她受的寵愛無人能比,也許是燕州首富的家世她太尊貴優越;即使這樣,楚家上上下下每個人還是對她非常恭敬。

  從來沒人瞭解她為了生存所做的努力,他們只看到她古怪倨傲的一面。

  為了多撐一刻仰看這片天,她一直學著內斂自己的感覺,但長年病痛的纏身,讓她心裡有太多古悶無處宣洩,日子一久,她變得愈來愈喜怒無常。

  這種情況下,她那天生近乎完美的容貌與身體,使成了一個最大的諷刺。

  馬車在外院早已備妥,守在一旁的管家楚仁迎上來,杜夫人跟他低語了幾句,兩人皆是面有難色。

  「姑娘,您千金之軀,禁不得什麼閃失呀!」在她上車時,楚仁仍不死心地勸著。

  楚薇楓置若罔聞。

  管家楚仁為難地垂下頭。「小姐,您也知道,老爺子很重視你的,這幾年來,他不許你外出,也是怕您千金之軀萬一有什麼意外,這——」「哪來這麼多廢話。」她不耐地說。

  「奴才是為小姐——」

  「你放行便罷,你不放行,我也不在乎,總之,今日我是非出這個門不可。」她打斷他細碎的囉嗦。「我只想知道,你是等我爹趕你,還是我現在攆你出去?」

  楚仁淌了一身的汗,不敢伸手去揩。這個大小姐,總是這麼喜怒無常。

  「杜夫人,你說句話吧。」

  杜夫人搖搖頭。也是一臉的無奈。

  「姑娘的脾氣你是知道的,你找個技術好一點的車伕,另外再加派幾個人保護吧。咱們把該辦的事都辦了,老爺真要怪罪,也不好說什麼?」

  楚仁連連點頭,正想囑咐車伕時,小春走了過來:「姑娘吩咐,把這人換掉。」她咬著唇,看車子一眼,還是不敢違背地接著說:「姑娘要前些日子那個走梯子的花匠替她趕車。」

  「花匠?」楚仁抬起頭,這一下子,臉色更白了。

  「杜夫人,姑娘要你去叫那個花匠。」小春怯怯地說。

  「可是——」杜夫人急急走到車邊,滿眼抗議地看著楚薇楓:「姑娘,他只是個修剪花草的奴才,恐怕連馬都沒騎過呢!這麼做,只怕會傷……」簾子刷一聲被拉開,楚薇楓眼中帶著怒意,冷冷看她一眼。

  杜夫人住了嘴,快屆地去了。

  一會兒,花匠來了。

  他扛著梯子,仍是那樣的客氣有禮,隔著簾子,對她行了一揖。

  楚薇楓垂下眼簾,附耳在小春耳朵邊說了幾句。

  「小姐問你叫什麼名字?」

  「莫韶光。」他抬眼,並不多說其它的。

  「趕車吧,正午前,小姐要到慈雲寺。」小春不情願他說。

  莫韶光點點頭,坐上了車子,對今日奇特的遭遇,平平的臉上顯不出任何擔憂。

  楚仁和杜夫人趕了過來,語帶警告、膽戰心驚地吩咐了一大堆,其中不外乎就是要萬分留神馬車裡的楚薇楓。他只是點頭,不做聲。

  車子平穩地走著,離開了燕州最繁華的大街,沿著近郊的一條小路慢慢行去。

  陽光暖暖地灑在臉上,雖然有些刺眼,但少了高牆濃蔭和紙窗的阻隔,讓她頓感週遭的世界清爽而明朗。

  這一趟路,楚薇楓其實沒有目的,她只想透一口氣。

  碎石小路旁,全是高低不一的大樹,及沒有人為修飾的花草。

  野意盎然,蔓生恣長,楚薇楓靜靜地望著這一切,緊繃的臉終於放鬆下來,有種短暫解脫的自由。

  從十歲之後,她沒再過過生日,所有診過她的大夫,從沒人敢斷言她能挨過人生的第十九個年頭。

  多麼絕望的咒語?要不是她太倔強,她幾乎也要信服這宿命的說法。

  而父親楚連似乎覺得這樣的保護措施還不夠,從好幾年前開始,便不許她踏出家門半步。

  郊遊、賞燈、看花、觀煙火,當家族裡的每個人都縱情享樂時,她像是被鎖在金匣箱裡的珍寶,被人刻意的遺忘。

  「往這兒去,是什麼地方?」她瞇著眼,不帶笑容地看著延伸在眼前的小路。

  「慈雲寺,姑娘。小婢聽,那兒的菩薩很靈驗,只要誠心相求,多半都會心想事成。」

  靈驗?她別過臉,冰冷的臉上有一絲嘲弄。

  很久以前,她心裡就沒有神了。如果上天真的公平,為何不賜給她一副強健的身子?什麼聽天由命、命裡有數,全都是欺世的說法!

  沒有人能救她。數著能過一天是一天的日子,她這種苟延殘喘的生活,還及不上一個討食的乞丐!

  「小姐。」

  「我現在的樣子,能求什麼?」她譏誚地睨了小春一眼,冷漠地朝後一靠。「好,既然你這麼說,咱們就去看看,那菩薩到底能有多靈?」

  ★  ★  ★

  上香之後,她沒浪費多少時間跪在菩薩前祈求,寺廟後院那一大片野生的菊花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

  她讓莫韶光把車轉去了後院後,要莫韶光留在寺裡幫忙小春把金帛燒完。

  秋風吹起,蕩起懸在車上薄薄的紗簾,帶出了一身紅衣的楚薇楓,純淨絕美:她看著那一朵朵碗大的菊花,久久不發一語。

  她沉溺在自己的世界裡,不自覺的,拿掉髻上所簪的金銀玉翠鈿花釵,解開了頭上緊紮的髮髻,任長長的髮絲像絹帛一樣鋪滿她半個身子。

  垂下眼眸,她的心已沒有在楚家時那種窒礙,她平和清明,長而翹的睫毛在臉頰上暈開一排暗影。

  直到什麼聲音擾了她,她抬起頭,看到眼前的幾叢搖曳生姿花朵,已被四隻健蹄狠狠踐踏於足下。

  順著視線仰起頭,坐在馬上的是名虎臂熊腰、全副武裝的官爺。

  那原本稱得上英挺威武的臉,因微紅的酒氣而顯得猥瑣失色。

  乍見她的臉,梁律佈滿血絲的眼睛一亮!他粗魯地打個酒嗝。

  毫不介意地把酒瓶往地上扔去。

  跟在梁律身後的幾個士兵,全都有模有樣地跟著他這麼做。

  頃刻間,原本一地清爽的園子全散佈著碎酒瓶。

  原以為今日又是悶得發慌的一天,沒想到老天真眷顧他,竟讓他交上了好運道。梁律賊溜溜地盯著楚薇楓看,他曾跟著大人出入宮廷數回,也嫖過燕州上百座大小妓院,可就從沒見過這麼清逸出塵的美人呀!

  一直以為只有深圓多汁的女人才夠看,原來纖細窈窕也能如此迷人。

  廟裡的小沙彌聽到聲音,匆匆趕了來,一見是梁津,又都卻了步,幾個人挨挨蹭蹭地躲在牆角,怯怯地看著這一切,不敢出聲抗議。

  「好美的妞兒!」他嘻嘻一笑,彎下腰色迷迷地看著她:「我梁律打出娘胎,還沒見過像你這麼嬌媚的妞兒!」

  楚薇楓沒說話,皺眉看了那陷落進土裡的花瓣一眼,便把視線轉開,眼裡儘是滿滿的嫌惡,只惱這粗人壞了她難得的好心情。

  「這位姑娘好興致,這慈雲寺全是些醜陋的老禿驢,倒是這兒的花,開得真好!」見她不開口,梁律一旁的侍官也跟著幫腔,坐在鞍上的身子晃來晃去。

  梁律跳下馬,雖然動作歪歪斜斜,還是早她一步,在楚薇楓先有動作前,一隻毛茸茸的大手已朝車子伸去,想住她拉下簾子的柔荑。

  楚薇楓從容地朝車內移坐了一步,那青春絕色的容顏像封在冰裡,不憂不懼,連半根睫毛都未曾顫動。

  「走開。」

  「姑娘何必這麼拒人千里?」他乾脆半個身子靠在車上,輕佻地對她咧嘴淫笑。

  「在下自我介紹,我叫梁律,乃燕州何節度使麾下,不知小姐是哪家人氏?」

  「走開!」抬出名號,並沒讓她的態度有所動搖,反而在語氣上更顯得憎厭。梁律愣了愣,還以為自己聽鍺了,這足以令燕洲人敬畏的名號,怎麼她聽了還是一個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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