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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常歡 晚唐 燕州 花匠沉吟了許久,在最凸出的枝椏上剪掉兩根細小分枝。 站在花園裡這棵老榕樹的最頂點,居高臨下,可以把楚家整個莊園納入眼。朱門大院,樓閣處處,花木繁茂,手筆之豪奢。 在燕州無人能及。教人很難相信,在這亂世之中,還有人敢如此明目張膽地炫耀財富。 隔了道月形門,他看到那以沉香木為梁的鮮紅涼亭,有個燦燦如火的背影;幾個婢女恭敬地隨侍一旁,亭外.還有一頂小轎。 瞧不見紅衣少女的臉龐,花匠只能就她身上那一襲昂貴的皮裘,猜測她是楚家唯一的女兒。半個月前他進楚家工作時,便聽聞這位楚家千金體弱多病。在花匠眼裡看來,傳言的確不假,雖然她全身包得密不透風,但那背影看來,仍是單薄得禁不起風寒。 「喂!」一個女人的聲音,毫不客氣地喊著他。 花匠中斷了思緒,很快地下了梯子。 「夫人。」喊他的人,是一直隨侍在楚家小姐身旁的伴婦。 婦人傲慢地點點頭,打量著眼前的男人,當看到他捲至胳膊上的袖子仍未放下,露出一截古銅結實的肌膚時,婦人眼裡才出現一絲的滿意。 「扛著梯子,跟我來。」 「是。」 跟著杜夫人走了一段路,清幽的檀香之氣迎鼻而來,他看著四周,驚訝自己竟被帶到方才從樹無意中窺探到的小花園。 前面走著的杜夫人突然停了腳步,轉頭看他,眼中帶著濃農的警告。 「相信不用我開口,你也該知道這兒是什麼地方,一會兒你把該做的事做完,就趕緊離去,別冒犯了小姐。」 他只是點頭,沒多說什麼。 「小姐最喜歡的一條絲絹給風吹走了,這會兒卡在亭子鏤花的屋上。」 正說著,一股檀香的味道來,他扛著梯子的肩膀略沉了沉,踏進月形門裡。愈接近亭子,那股香氣愈顯濃郁,只是,他靈敏的鼻子,還聞到一種很熟悉的藥味。 「小姐,我把人找來了。」杜夫人走上前去,對那始終背著人不語的紅衣少女討好地說。 花匠仰頭看著那屋,手絹一角,繡著不知名的紛紅,在風裡飄遙他收回視線,未料紅衣少女突然也在此時轉頭,那目光像兩潭寒意逼人的清泉,冷幽幽地與他對望一眼後,然後漠不關心地移開視線。 藥香,是自她身上傳來的。花匠顫了顫,若不是定力太好。 他幾乎要失禮地把視線鎖在那絕美的五官裡,忘了離開。 如此清靈寒澈的美,簡直不該是這人間所有。那削尖的鵝蛋臉,還有白皙如上等珍珠的肌膚……花匠垂下頭去,幾乎害怕著。 那突然湧上的劇烈情緒會一下子迸出胸口。不是駭異於眼前女子的太過絕美,而是心裡那份奇異的熟稔。 肯定,他是識得這姑娘的!要不然,怎麼會天外飛來這種悸動? 會在哪裡見過她呢?花匠鎖著地板的眼睛,突然恍惚暈眩了。 只覺得週身微寒,似乎從什麼不知名的地,降下了淡淡的雪氣……那種記憶,近乎是難受的,難受得他閉上了眼睛。 再睜開眼,寒意盡去,天空仍是清涼的蕭瑟,方纔那一切,令他悵然不已。 然這個下人很知趣地立刻移開目光,但他眼底那一絲驚艷,仍逃不過杜夫人的眼。她語帶輕蔑,頤指氣使地使喚他:「別胡思亂想,把你的事做完,趕緊滾吧!」 他含糊應了一聲,不再分神多想,只把心思往那涼亭上放去。 「那絹子是純絲織的,用尋常竹竿去挑,會勾破的,可若是用梯子去取,又怕壓壞了沉香亭的雕簷。我問了園裡的幾個人,他們說你身手最好,所以我才破例找了你。」杜夫人聲音又在一旁響起。 他朝四周望了望,目光落在涼亭外一株半高的楊柳上。 「你有辦法嗎?」杜夫人問。 「讓小的試試。」花匠走上前去,扛著梯子走到柳樹和涼亭中。 「你瘋了不成?那會把柳樹壓斷的!」隨侍的一位婢女驚呼。 「斷就斷了,像你們這樣想東想西,什麼時候才會把事情做好?」一直沒說話的女主人突然冷冰冰地開了口,那婢女臉上有些狼狽,再不敢多說。 一開始,花匠如眾女預料,把梯子往那瘦弱的柳樹幹靠去。 不過在準備上梯子時,有趣的事發生了——沒人瞧見他是怎麼辦到的,花匠快速跳上梯子,像是街上雜耍的絕活,細細的梯腳在須臾間變成了他的另一雙腿,穩穩立著,井開始住涼亭移去。 楚薇楓仰起頭,一眨也不眨地看著這一幕,絕色的臉龐依然冷淡,但眼睛已被他那強壯結實有力的身體全副吸引。 很快的,花匠那優於常人的技能,便把手絹從屋頂上取了下來。 下了梯子,他將那繡滿楓葉的手絹送還婢女,始終沒再瞧過楚薇楓,只在臨走時禮貌地向她一揖,便扛起梯子往門那頭走了。 杜夫人滿意地點點頭,接過那塊絹布。不知怎地,楚薇楓的掌心竟有些微微的汗。 某些異樣的情緒在浮動,突然令她有些透不過氣。楚薇楓抿緊唇,突然揚手把那好不容易取回的手絹棄於地。 「小姐!」杜夫人詫異地看著她。 「給男人碰了,我不要了。」她站了起來:「回房,這兒好悶。」 沒人敢多問什麼,杜夫人趕緊喚了轎子來。她們隨侍楚薇楓數年,太熟知這位主人如風一般的壞脾氣。 楚薇楓進入轎子,沿著曲徑,朝房裡移去,途經另一座矮牆隔離的榕樹園,透過簾子,她看到那個身手靈活的花匠,已經身在另一棵榕樹邊。 方纔只專注於他的身手,並沒發現,他原來有個相當迷人的側面——飽滿的額、高挺的鼻,堅毅的唇,還有那十分專注的眼眸。 他心無旁騖地移動利剪,這個動作讓他那糾結賁實的臂肌一覽無遺。她注視著他輕易撥開殘枝,另一手的手指沿著樹幹,蜿蜒而下。 不懂她為何有那樣的聯想,覺得那是種近乎愛撫的手勢,像是在跟最親密的愛人說話,枝椏低垂的老榕,彷彿也在這種觸動下,成了嬌羞女子。 楚薇楓著迷的瞇起眼,從沒解過男女情事的她,那一瞬間有了莫名的遐思,無瀾的心浮亂了起來。在一聲輕響後,她回神,卻只見花匠收拾利剪,一枝比她手臂還粗壯的分枝,墜落於地。 花園的景象慢慢拋至腦後,她那柔軟的表情又冷硬起來,絕色笑顏,終是曇花一現。 什麼都沒有,那一切,全是她的想像在作祟。 ★ ★ ★ 園子裡該修剪的每一株花草,莫韶光全都修整好了,但不知為何,他停留在樹上的時間反而多了起來。 那日替她撿起手絹後,他的心,對那個楚薇楓一直有團解不開的謎。 吸引他的已經不是她那璀璨如寶石的美麗,而是圍繞在她四周揮之不去的……深深孤獨。 與他一樣的孤獨。那或者能解釋,為什麼他對她會有種莫名的熟悉? 秋日裡依舊茂盛的榕樹葉給了他最好的遮蔽,他常常看著她坐在涼亭一角,靜靜地看書,偶爾,她會望著園裡開得正好的菊花發呆,然後,在傍晚風起時,她會乘著軟轎離去。 每天下午,莫韶月已經很習慣用這樣的方式關注她了。一日不見,便心中懸旌,總覺得怎麼也不踏實。 為一個未曾深交,距離又如此遙遠的女人,這種頌慕心情。 在他來說,是困擾又荒唐的。有時候,他不免會對自己生氣。 他一定是孤獨太久了。倚著樹,他悵然地想著。 或許,真該把她當成他以往遇見過的那些女子——過眼雲煙,沒有火花和任何交集的女人。 深秋,難得有這樣暖烘烘的好陽光,可惜她總是瞧不見。 楚薇楓斜倚在床頭,聽到外頭小花園拍翅飛翔、鳴啾不斷的鳥雀。 不遠處繪著楓葉的紙窗篩落了外頭大部分燦爛的陽光,房屋裡只有暗暗的光影,潑墨似映著花園的幾棵半枝椏,像暗影幢幢的鬼魅。 陽光綠地,笑語喧嘩,熱鬧動人的景致,是她可以想像的;但奇怪的是,她就是無法再有任何的感動。 反而覺得,這些清脆婉轉,全都變成一種嘲諷的音律。 房內一扇扇門窗緊閉著,外頭的世界早已不是她的。嗅著揮散不去的濃郁藥味,那才是日子——她楚薇楓最真實的人生。 這個認知像波寒流竄過身子,楚薇楓無端打了個冷顫。 她伸手掩耳,遮去窗外細碎的聲音,無法讓自己走出那種空茫和荒涼;當世上所有溫暖的東西都和自己絕了緣,那麼,她還剩什麼? 不能容許自己再這樣下去,否則,她必會崩潰! 出走的念頭一旦興起,就像湖面石子擊出的漣漪,愈擴愈大。 楚薇楓眉宇間所壓抑的憤怒,也愈來愈明顯。 「小春。」 「是。」守在門口的婢女推門走了進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