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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安琦 「一位真心對我的朋友。」唇角輕揚,那神情就像沐浴在春風裡般自若。「你曉不曉得婆比常人長壽的秘密?」荷姜聽了搖搖頭,而老婦也同時自懷中拿出一隻小囊包。「這……就是秘密,幫我……打開它。」 拿過囊包,將上頭的細繩鬆去,倒出裡頭的東西,她好奇問:「婆,這些是?」那細細碎碎的東西,看起來像藥材,但卻又辨不清是何種藥材,因為全摻在一起了。 「是驅百病、活筋骨、延年益壽的珍貴藥材……有此來自北方雪山,有此來自遙遠的異邦,有些來自大漠,而有些來自……海的另一端。」 「是那位朋友帶來給您的?」天,這麼聽來為了這些藥材,那人不就得踏遍大江南北,甚至到天涯海角嗎?「婆的朋友對婆的心,可不止一點。」不覺,她讓這她可能一輩子都不會遇上的感情所感動。倏時,她心頭暖和,且直上眼眶。 「我……每吃一帖,就會留一點,現在這個……是大雜匯。只是這些妙藥,雖然治好了我的個疾,但是人老了……那些毛病還是回頭找上了我。人呀,終究是避不開……老天爺給的路子的。」今天她仍舊是個耳不聰、目不明,手腳不靈活的老人家阿。 嘴上笑,但心間卻微澀,因為想起往事。她還記得,當時她嫁入荷姜家,他……是如何將這些東西交給她的。 不管天晴天雨,他都是默默地守在宅子外頭的牆邊樹下,等她出門,再讓人偷偷將東西塞給她。然而塞給她的東西中,除了藥材服用的方法,再無其它,諸如一字半句。 剛開始,她拒絕,因為嫁作他人婦,她沒理由再收受他辛苦得來的,甚至血汗換來的東西。直至一次她見著一張夾在藥材裡的紙簽,上頭寫著……「朋友」。 「那麼婆那位朋友呢?」或許她是多此一問,因為能像婆這麼長壽的,有幾人? 「他在我二十二……懷了第一胎的那年,沒了音訊。」 「半點消息都沒有?」 搖頭。「我想他該找到自己的夢想了,也許在它多娶妻生子,也許在遠處發跡發達,無論如何……我都祝福他。他是個好人,該有好報。」 「應該是。」 荷姜亦存著感激地點頭。 「肯定是。」拳頭緊握,且因激動而微顫。這想法在她心底已存在好久,自他無了音訊開始,她就這麼堅定地認為。真是這樣吧,重濤大哥?「嗚……」忽地一陣劇痛,如針刺般侵襲了老人的心,她嗚咽一聲,便往地上倒了去。 「婆!」心慌地扶起人,讓她枕在自己胸前。 「是時候到了……荷姜,婆要再過壽旦……會連彭祖都不高興的。」劇痛像潮浪般來了又去,現在她的身軀已進入放鬆狀態。 「回家吧,婆回家,我讓爹替您找……」強性的荷姜忍不住落了淚,雖她早有感覺,但卻無法立即接受。「嗚……荷姜還要婆陪我等漁郎的,您不可以……」 「傻孫兒,你……都多大了,要我陪?」她虛弱笑。「這輩子……我有你們這些寶貝兒孫,足夠了……足夠了呵……」心跳緩緩停去。 「婆——」 帶著笑意,合上眼皮,老婦辭了世。 ※ ※ ※ 鏘!一道碎陶聲響起,那一直默默守在一邊的江重濤傻了。 「緞兒……」他嘴裡喃著,實則卻想大叫,若非臉上僵滯的話。 「她走了。」 也跟著看完一切的談初音在他身後道。 「走……走了?」好久,事實入腦,他不禁紅了眼眶。原來,當年真是因為家裡的緣故,所以她才嫁到表哥家;原來嫁過去之後,她過得並不好。 「她是帶著幸福走的。」 幸福?她真是帶著幸福走的嗎?抬眼望向那被抱上馬車的人,她唇邊的笑意久久未散。真如她所言,她今生……真足夠了? 「你守了她數十年,至死仍不間斷,仍在為她尋找藥材,受著滅頂之苦。」 談初音亦不得不被這分執著所感動。 「為了她,這不算什麼。」 「她若知道,會感激你,但也會責怪自己。於今這樣全然不知地離去,她才是幸福。」 聞言,江重濤雖愴然,但也才有了領悟。 依緞兒的個性,要真知道他是為了尋幽冥花而死,甚至為了幽冥花反覆承受無數次的滅頂之苦,或許她就不可能如此安詳地離去。 「逝者已矣,來者猶可追,你為她做的已太多,而現在的你,可以選擇自己的路。」 「我的路?」 「魂歸輪迴道。」 「輪迴道?」這話,好似有人也對他說過。緊緊瞅著那奔離的馬車,又盯著地面那落在陶罐碎片上的幽冥花,那幽冥花漸漸因失去水澤而呈現枯乾狀,須臾,更化作透明粉未隨風飄向江面,消失無蹤跡。 逝者已矣,就像那幽冥花,來者猶可追,是說再世為人或獸嗎? 「如果你選擇人輪迴道,我可以幫點小忙,但如果……」 「不。」 不由地,這答案溢出他的唇,使得談初音兩眼一亮。「為何不?你是掛記你船上的兄弟嗎?」見他不語,又補述:「如果是,那就別擔心,因為我走之前會找寺裡師父開法會。」 是這個嗎?他自己亡於摘采幽冥花的過程,那些兄弟亡於將他屍身送回潯陽的顛簸水路上,情意確實難償。可,雖這真是他擔心的一部分,卻也非最終。到底他仍戀世的原因是什麼? 良久,談初音轉轉兩眼,又問:「莫非想當遊魂?」 「不是。」 「啐,你跟個鬼多舌個什麼勁兒,他要想讓我送他一程,我這一刀肯定一路送他到阿鼻。」冷不防,兩人身後又傳來仲孫焚雁的冷嗤,他兩臂抱在胸前,眼神是不盡人情地。 「善鬼不屬阿鼻,惡人才屬阿鼻。」 「談初音!」她居然這麼開他玩笑?虧他還一路護著她,虧他還從小就喜歡…… 喜歡?暗嗤了自己一聲,他氣的。 「你該是有事未完成。」唇線揚,她是早料定有這一著。「喏。」取下腰間物,遞到他眼前。 睹物,立即思人,那是蘇映潮隨身的竹簍,臨行前她忘記帶走的。江重濤兩眼乍亮。 「你可以將裡面的旋龜倒進江裡,也可以親手將它送還給蘇姐姐。」 「親自送還,我……並不曉得她住何處。」 「可我曉得,她就住在那裡。」小手往江面一比。 ※ ※ ※ 半月後漢水之濱 柳條迎風,婆娑起舞,綠意映人。岸邊一道簡便搭起的渡口木台上傳來錚錚琴音。 近瞧,撫琴的是一名艷麗女子,她便是漢水女神、滄浪之女——旋娟。 彈了數曲,終於打住,她對著水面問: 「你還是不上來嗎?半個月,都泡爛了。」 只是她才說完,水面就響起一聲破水聲,跟在破水聲後頭的是一響銀盤鏗鏘。瞥了眼那擱在腳邊的盤子,裡頭多了一顆果肉被啖個精光的桃核。 擰起眉,又問道:「光啃桃子就飽了嗎?你……」 啪啦!從水裡又蹦出一道影兒。咚咚鏘!高超地,那落到銀盤中的又是一顆光禿禿的桃核。 這情狀看得旋娟又是歎氣。唉,自從由外頭回來後,她便成了這個樣子,問話不吭聲,給吃又不說謝,一天到晚泡在她先前已覺得膩了的水裡,不跟魚玩,也不跟龜戲。雖她知道她受了傷,但那傷至今也好全了,這……到底怎麼著? 此刻要是旋龜在,她或許還可以問個詳細,但她居然將旋龜忘在外頭! 「提謨,你說你將旋龜忘在哪裡,我好派人找它去。」 咕嚕咕嚕咕嚕……水面連冒好多泡。 「說話上來說,你這樣我怎知道你說什麼?莫非要我下去揪你上來?」 咕嚕咕嚕…… 「唉!」站起,踱了腳,真準備下水,然一陣由後頭傳來的腳步聲卻讓她停住腳步。她站在平台邊緣,回望住柳條垂幕。「燕昭,要出來快出來,別裝神弄鬼!」嘴裡嚷著伴侶的呢稱,但心裡卻開始懷疑究竟是不是他。因為他已融入了漢水世界,但眼前這人的江水味卻不大相似。 須臾,她變了臉色。 「何方水鬼,竟敢闖進這兒來?!」嚴肅喝道。 「對不住,我是來歸還旋龜的。」 低嗓由垂柳後頭傳來,跟著一道高大的身影掀開柳簾走了出來,他將手上的竹簍交與旋娟。 是魂,沒錯,但旋龜? 「旋龜怎會在你這裡?」跟前之人許是江上男子,所以論長相和氣質才會與岸上百姓不大相同。 「是蘇姑娘忘在潯陽岸邊。」旋娟美貌驚人,但卻半點動不了江重濤的心,此刻他心中只想見一個人。 「蘇?」疑惑。 「破破!」這時簍中的旋龜插嘴,於是旋娟有了底數。 「你是說提謨嗎?」 「提謨?」 「就是那泡在水底半個月不上來的拗女子。」照了眼水面,再將連日來提謨的怪行為與眼前這人來訪的事加以推測,不出一瞬,她便瞭然了。輕輕一笑,按說:「你如果想知道水裡面那個跟你認識的同不同一人,那麼你就自行下去瞧瞧。如果不是,請你順便叫她快些上來;如果是……那麼你們就談談。」他該就是提謨難過的情字關吧。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