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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安妮塔·藍伯 雷克放下他的軍人身段,拿出塵封已久的平民口氣。扮上親切的微笑,他說:「雷克爵爺來見茱莉小姐。」 她猛然抬起頭,藍寶石般的眸子裡閃動著受創的情感和被踐踏的自尊。他知道她很想給他吃閉門羹,但她仍一把扯下手套,掩飾住她的情緒。「請爵爺進來,墨林。」 雷克跨進大門,管家關上門,轉向雷克。「歡迎光臨韓森園,爵爺,」他像在背詩似地說。「請把您的外套交給我。」 他在哪見過這張臉? 門環又響。管家咕噥致歉,一面打開門。馬嘉生抬腳要進門。就是這張臉。 管家輕呼一聲,懷中的衣飾掉在地上。「你!」 嘉生的臉色變成寒霜。「你好,親愛的老弟。我來索取你欠我的十英鎊。」 墨林盡速恢復鎮定,將一隻保養得好的手放在嘉生胸口,把他往外推。「僕人走後門,就算像你這種只會拍馬屁的人也該知道。」 嘉生站穩了腳,正要開口回答,墨林已砰地將他關在門外。 「你會付出代價的,自大的混帳!」門外傳來模糊的怒斥。 墨林轉身,表情莊重又滿意地揩揩手,拾起衣飾。「漢柏室內生了爐火,小姐。你要喝杯白蘭地嗎?」 她細緻的唇弧扭曲了一下。「謝謝你了。我自己來,墨林。」 「那我下去了。」他大步走上長廊,背脊直挺有如剛豎起的新桅桿。他經過時,廊壁上的蠟燭火苗幾乎文風未動。 「墨林!」她喊。「倫敦郵件一到就通知我。」 管家步伐未停。「是的,小姐。」 「這兩個人是絕配。」她微喘的嗓音使她燦爛的微笑更加醉人。她仰頭大笑,讓雷克瞥見她本性中極端坦率而令人心儀的一面。她有幽默感。也許他們可以勉強湊合。 從前晚他走進礦泉室開始就壓在他心頭的緊張壓力,有如朝陽下的晨霧眨眼散盡。誰會想到,他暗忖,一對南轅北轍的威爾斯兄弟居然化解了一個火爆場面?「他倆一向如此敵視對方嗎?」 「失禮。」她用手套掩面,輕聲嬌笑。「嘉生進門時你的表情好吃驚,我以為你知道他們這對兄弟的事。」她再度大笑,裸肩抖動,露在外面的胸弧美妙地顫抖著。 「我不知道。令尊並沒有——沒有人告訴我。」他依舊迷惑,卻又十分開心,他發現自已居然也大笑起來。自從與茱莉的父親見面以來,雷克頭一次感到輕鬆。他伸出手。 安茱莉,全英格蘭最富庶地區的郵政女局長,擁有雷克的靈魂的那位惡劣男子的繼承人,將她的手放在他的手中。「休戰?」她輕聲問。 一股暖流在他心頭擴散——暖意和希望的火花。「是呀,休戰。」 「好。」她捏捏他的手。「馬家兄弟之間的敵意已足夠英倫三島去消化了,我們的問題相形見絀。」 「也許吧,」他低聲道,他的意識凝聚在她昂起的下巴,修長的頸項,和他突然偏好的歐薄荷香味上。「他們是雙胞胎?」 「對。據墨林說,嘉生只比他大『一點點』。墨林不肯跟嘉生說話。你明白我的意思……」 她領他穿過長廊,廊壁上方排列著一張張斜角鏡。水晶吊燈投射出的一道道光束反射出千倍光彩,他從每個角度欣賞到他身邊高挑女子的不同形像。她燦爛的髮絲不僅是金色,而是從銀色到蜂蜜色十幾種深淺不一的色度。她穿著一件精工裁製但式樣簡單的紫藍色絲絨洋裝,那色澤將她的雙眸烘托得美極了。她的自然美令雷克十分欣喜。以她的白晰配他的黝黑,他們將會是一對俊美的夫妻,他心想。 夫妻。這項婚約背後的可怕肇因掠過他的腦海。 「你答應的。」她口氣溫和地指責。 他無意間瞥見鏡中的他倆。他戒備緊蹙的眉頭與她不掩的自信呈鮮明對比。「答應什麼?」 「答應我們會找出解決之道,」她小聲說。「一個雙方同意而且體面的脫身之法。笑一下,我們同心協力想出一個妙計。」 狂歡的影像躍入他腦海——與同心協力解決問題毫無干係的一些影像。 「雷克爵爺!」 他的領子繃緊,嘴發乾。他清清喉嚨。「令尊從沒告訴過我,你的觀察力如此敏銳。」 「家父幾乎不認識我。」 他們走出長廊,進入漢柏室。「我不明白。」他說。 「安喬治對於當父親從來不感興趣。但,別管他。」她放開雷克的手,走到偌大的紅木酒櫃前。「你若喜歡,到壁爐前暖和一下。」 他喜歡的和她提供的根本風馬牛不相及,他心想。雖然他並不需要爐火的溫暖,雷克還是走到壁爐前。待會兒他再提安喬治的事。他聽到身後傳來裙衫悉挲聲和水晶杯的叮噹聲,但他的目光卻凝結在壁爐上方的一幅畫。 要命!那張古怪的帆布油畫正中央的女人正是茱莉。他還會遭遇多少意外? 以他充滿奇想和溫馨的筆觸,名畫家霍加斯捕捉到巴斯城郵政女局長的神髓。在十幾名身穿傳統黃綠相間郵務制服的少年簇擁下,茱莉以女性的耐心掌接著滑稽紛亂的場面。在一張長著翅膀的信件飛過頭頂,長了腿的包裡在腳下踉蹌爬行的亂象中,茱莉優雅地站著,她的肌膚細膩似象牙,她的頭髮有如正午的太陽。 雷克啞然出神地看著一個又一個令人驚異的細部描繪。畫的背景是一面格子壁櫃,裡面塞的信件長著老鼠耳朵、牛鼻和驢尾。他呵呵笑出聲音。 「你喜歡它?」 她站在他旁邊,兩手各拿一隻杯子,雙頰泛著喜悅的紅潮。 他微笑了。是因她而笑或因畫而笑?他也弄不清楚。「非常喜歡。」他接過酒,然後與她碰杯。「敬巴斯城郵政局的局長小姐。」 「謝謝你。」她喝一口白蘭地,目光瞟向那幅畫。「霍加斯在畫中描繪畢梧的方式實在巧妙。對了,畢梧好討厭它。」她壓低聲音,裝出藍畢梧的口氣宣佈:「說它貶低了他的地位。」 雷克又掃視圖畫一遍。「這是我第一次來巴斯,以前從未見過藍畢梧。我長年以戰艦為家,鮮少接觸到傳言閒話,你得解釋一下他的地位。」 「瞧這兒。」她指著畫中一個頭戴假髮、手執一張長得出奇的羊皮公文,模樣恍似藍畢梧的人。「這是諷刺他的巴斯城規,」她莞爾地又說:「他真的訂定了許多正當言行的規則——多得讓這卷小公文紙也容不下。」 她的心情一向這麼快就恢復嗎?雷克猜測著。「你每一項都遵守?」他希望她只遵守齊雷克的規則。 「字字遵守。郵政局長不能有足以遭人責難的缺點。」 「嗯,」他伸手輕觸她的面頰。她退後一步。「毫無缺點而且遙不可及?」他問。 她歎口氣,把杯子放在壁爐架上,雙手交握放在裙格間。「你若肯告訴我家父以什麼事情威脅你,」她說,嚴肅得有如船長面對叛亂。「我相信我們可以以智能打敗他。」她直盯著他,然而雙眸卻佈滿傷痛。「我辦到過。」 雷克心中一寒。天!她真直接,而且聰明。但是她已注定失敗,因為安喬治掌握了所有的王牌。「這一次不可能了,」他委婉地說。「我們訂了約,我們會結婚。還是順從地做我的妻子吧。」 她似乎沒有聽見。「在礦泉室我是不忍當著所有人令你難堪。老實說,他無法逼我結婚。你也辦不到,沒有人能。」 「他似乎認為他能。」哦,而且他辦得到,雷克確定。 她拿起杯子又喝著酒。她臉上掠過歉然之色說:「啊,可是他不是我的監護人,他多年前就放棄這個權利了。」 吃驚和困惑在雷克心中交戰。「但他是你的父親。」而且他是我的主人。 「那並不重要。」 「那麼,誰,」雷克努力用耐心回報她的友善。「是你的監護人?」只要能娶到這個女人,他情願跟海魔打交道。 「是國王——直到我三十五歲或結婚。」咧嘴笑著,她說:「或死去。」 「英國國王?」 「當然」 有如一道陽光穿透酷寒的東北風,如釋重負之感湧向雷克。「太好了。這一點我們不必擔心,四月一日似乎是結婚的好日子。」 慢慢吞吞地,她說:「別傻了。國王甚至不肯接見我父親,遑論答應他的要求要我簽署婚約。」 「哦,但是他會答應我的要求,而且這件事我們千萬不要耽擱,因為我實在希望能跟你結婚。」 她一掌拍在爐架上,怒火在她眼中閃爍。「荒謬!你根本不在乎我。我的生活和未來在巴斯,你的在……別處。何況,我會是個極不稱職的公爵夫人。」 「等我們結了婚這些都會改變……而且你會是個極稱職的公爵夫人。」 「你好像沒有聽進去。」她朝他走了一步,她的裙子掃過他的膝蓋。「這件事國王絕不會否決我的請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