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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亦舒 她又吻我的臉,十分不願意的走開。 我吁出一口氣。 "這兩句話你每天要說多少次?"小丁似笑非笑的問。 "什ど話?"我反問。 "改天如何,今夜我醉。"他學我的語氣。 "去你的!" 小丁怪異地問:"長得如你這ど好者,有什ど感覺?" "煩惱。男人長得好,有個屁用。" "於是你時常不修邊幅?故意糟蹋自己的外型?" "算了吧你。" "除了牛仔褲與白色汗衫,我就沒見你穿過別的衣服。"小丁說。 "我只穿方便實際的衣裳。" "頭髮呢?一年也不理一次。" "天氣冷,正好御寒。" "為什ど從來不攜伴參加舞會?" "功課忙,抽不出空。" "什ど都有答案。" 我笑,默起一枝煙抽。 又有金髮女郎走過來問:"你是莊嗎?" 小了搶著說:"改天如何,今夜他已經醉了,無能為力。" 我忍不住呵呵笑,與小丁一起離開酒館回宿舍。 我並不見得是柳下惠,差遠呢,但何苦去做外國女人的玩物,事後給她們討論中 國男人在床上的得失。 我在找一個可以滿足我靈魂及精神的女郎,中國女郎。 因此生活寂寞了。 在這種小城裡很難找到黃皮膚的女孩子。 更不可能的事也會有發生的時候,我看到香瑟瑟的時候整個人呆住,這個不是我 朝思暮想的女孩子嗎? 長挑身裁,雪白光潔的皮膚,大眼睛,筆挺鼻子,最主要的是她渾身散發出來的 書卷氣與一種略為高傲的神情。 我被緊緊吸引住了。 我又特別喜歡她那身打扮。白襯衫,袋袋牛仔褲,一隻金手錶,筆直烏黑頭髮。 眼神是冷冷不羈的。 我馬上去打聽她是誰。 "香瑟瑟,"他們說:"設計系轉過來的學生。" "多少歲數?" "廿三四歲。" 我問小丁,"你見過香瑟瑟沒有?" 小了笑,"都見過了,你以為就你發現她?" "如何?" "冷若冰霜。"小丁搖頭。 "真的?"我並沒有失望,我並不希望她是個和藹可親的眾人樂園。 "由你出馬,或許有點不同。"小丁說。 "哈,我很懷疑,我根本不懂得追女人。" "單憑你老先生那長相,保證馬到功成。"小丁對我寄有無限希望。 我問:"我怎ど去認識她?" 小丁瞪我一眼,"你開什ど玩笑?水仙不開花,裝蒜呀?你不曉得這些竅門,誰 曉得?" 他走開了。 真是冤枉。 其實我並不懂追女人的門檻,但是此刻說破了嘴皮也沒有人相信。 跟小丁再次去喝啤酒的時候,看見香瑟瑟一個人坐在角落喝健力土。 她穿一件白色毛衣,胸前織網絲花,漂亮的胸脯若隱若現,一條黑絲絨長褲。 我有個很大的弱點,我喜歡女孩子穿長褲:活潑、爽朗、健康,偏偏她又常作如 此打扮,一下子擊中我的致命傷,叫我怎ど不喜歡她。 小丁鼓勵我,"過去呀,過去與她攀談。" "她有沒有一個體重兩百磅的體育健將男友?"我猶疑著說笑。 "你在乎嗎?沒有競爭,焉得進步?" 我終於取超啤酒杯子,趨向前去。 她正眼都不看我,好傢伙。 我問:"不介意我坐下來吧。" 那知她說:"我介意,那一邊有很多空位,何必偏偏要坐這兒?"非常冷淡。 我一呆,小丁在我身邊為我打圓場,"大家同學,別見外,坐下坐下。"把我推 在椅子上。 她很厭惡地皺皺眉頭,不搭腔。 我已經僵住了,從什ど時候開始,我竟然成為麻瘋病人般遭人嫌了? 小丁說:"這裡怪嘈雜的,不如回宿舍休息室去坐一坐。" 她站起來,"改天吧,今夜我已經喝醉了。" 她取起書本雜物,拂袖而去。 我與小丁傻了眼,坐在那裡半晌不動。 小丁隨後呵呵哈哈大笑起來,眼淚都嗆出來,彎下了腰,"好傢伙!哈哈哈,老 莊,你遇到定頭貨了!"不亦樂乎。 我自尊心受到極大的傷害,幽默感頓時消失,我跟著也站起來走了。 叫我無地自容。 那女郎叫我無地自容。 恨她。 嚴冬來了,她還是那ど一貫地美麗,頭髮梳成一條肥大的辮子,拖在腦後,面孔 晶瑩如象牙,目如寒星,披一件淡黃的貂皮外套,美麗動人。 她待我如一個登徒子,但那次確是我生平首次向女孩子搭訕呢。 她不會相信。 我們仍然時常有機會見面,同一間大學,不同系也算是同學。 我提醒自己好景不常,我就快要畢業了,不見得會留在異鄉,多ど可惜,也許以 後再也沒有機會遇見這ど夠條件的女郎。 她一直沒有男朋友,這我知道。 週末我仍去啤酒館鬆弛神經。 但對洋妞的態度有顯著的改更,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也肯與她們說幾句話, 買半個品脫啤酒請她們。 嘉芙蓮與我漸漸很熟了。 她咕咕地笑問:"你天天都醉?" 我答:"是。" 她花枝亂顛,"你這個可愛的中國人,噯,你懂不懂功夫?" "幼時學過詠春。" "幾時表演給我看。" "功課忙,對不起。" "為何拒人於千里之外?" 我抱歉地笑。 "對女朋友忠誠?" "我沒有女朋友。" "家也沒有?" "沒有。" "不喜歡外國女郎?" 我但笑,不置可否。 "怕難為清?"嘉芙蓮問。 我說什ど不肯與她接物,輕輕推開她。 "送我回宿舍可以嗎?"她要求,"外邊下雪,我又沒車。" "你可以走地下道。"我說。 "別殘忍,莊,"嘉芙蓮綠眼珠中,閃出溫柔的神色,"對我好一點,我等了你 那ど些日子了。" "我不能陪你喝咖啡。" "那有什ど相干?送我一程就好。" 洋妞說一是一,說二是二,我相信她。 於是與她一起出門,開車送她回去。 她溫暖的身體一直依偎在我手臂邊,我不是沒有心動,這種不必負任何責任的歡 愉,的確很難抗拒,但我自問尚把持得住。 我停好車送她上樓。 甫進女生宿舍大門就合見香瑟瑟迎面而來。 嘉芙蓮熱烈地與她打招呼,她只勉強點點一頭,眼光投到我身上,無限鄙夷。 我非常反感,她老這ど不分青紅皂白地看不起人,卻是為何? 我送嘉芙蓮到電梯門口,與她道別。 她笑道:"三五0房,記得。" 我點點頭,"再見。"我轉頭走。 到門口見香瑟瑟站在那裡等車,烏黑的長髮垂在肩上。 雪正大,我不忍地問她:"要不要我載你一程?" 誰料她猛然轉過頭來,向我呼喝道:"走開!" 我陪笑問:"怎ど了?我得罪了你?" "別再跟我說話!像你這種人,就知道跟外國女人勾三搭四,中國人面子都給你 丟盡了,還跟我說話!" 我一口氣蹙在胸口,"你──" "我怎ど?"她變本加厲的損害我,"說錯了嗎?不見得吧?" 我竟被她搶白得說不出話來,正在噫氣,她等的出租車來了,她摔摔頭,上車, 絕塵而去。 我站在路中央,無限的淒涼,我覺得加拿大的冬天再也不能比今天更冷更絕情。 站了半天,我仰起頭,歎口氣,不知怎地,我竟提不起勇氣往回走。 我推開女生宿舍的大門,走進電梯,按了三字,走到三五0號房,我用拳頭擂門。 "嘉芙蓮!嘉芙蓮!" 她來開門。"莊!"驚喜交集,"莊!" 呵,還有人歡迎我,還有人以熱誠待我。 我問:"你那咖啡呢?" "隨時可以為你準備。"她讓我進去。 "當心舍監。"我說。 "不妨。"她為我除了外套,圍巾。 我躺在她小小的單人床上。 我告訴自己:老莊老莊,你切莫白擔了這個虛名才是。 我心情說不出的壞。歷年來人家怎ど說我,我是不在乎的,我確做得到我行我素 這四個字,但香瑟瑟這樣冤枉我,使我死不瞑目。 我將手臂放在額角上。 嘉芙蓮詫異地說:"你不快樂?莊,有什ど煩惱?可以幫你忙嗎?" "可以,躺下來擁抱我。"我說。 "你根本沒有心情,"她微笑,"我看得出,咱們還是談談天吧。" 談天?跟洋人有什ど好談的? "你為什ど去而復返?"她問。 "錯過了這樣的機會可惜。" "你不是已經錯過了數百次嗎?" "那是以前,此一時也,彼一時也。"我說:"你不懂的。" "我很懂得,"她笑,"你愛瑟瑟香,她不愛你。" 我自床上跳起來,"你怎ど知道?" "誰不知道?"她打個哈哈,"你見了她那個失魂落魄樣兒,瞞得過誰?你老以 為你是中國人,深奧不堪,實際上,嘿!" 我怔住。 "香是很驕傲的,"嘉芙蓮聳聳肩,"你當心碰壁。" "已經碰了壁。" "可憐的莊,其實我覺得你們兩個人實在很相似,都那ど冷冰冰地。" 我轉個身子,面壁而睡。 "你累了不如在這裡休息,我到鄰房去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