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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亦舒 "你們中國人最注重貞節。"嘉芙蓮拉開門,"明天見。" 我沒有力氣再回自己的宿舍,我傷心透了。 這個可惡的瑟瑟香。 我居然睡著了。那時還很早,約九戰績模樣Q 一覺睡醒,看看手錶!十點半,我伸個懶腰,回自己的窩去吧。 撿起鉛筆,寫了張字條給嘉芙蓮,正在穿鞋子,有人敲門。我說:"進來。" 推門進來的正是香瑟瑟,她探頭問:"嘉芙蓮?" 我一怔,隨即冷冷的說:"她不在。" 香瑟瑟見是我,呆在門口。 我穿好鞋子,披上外套,燃起一枝香姻,深深吸一口,諷刺地說:"還不出去? 跟我這種敗類獨處一室,你當心以後嫁不出去。" 她被我氣得作不了聲。 我長歎一聲,揚長而去。 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我想。 過幾日接了母親的一封信,寫著:吾兒如見,大學畢業後盼早歸來成家立室為要, 切勿與異族女子鬼混。 我於是絕跡啤酒館,盡心盡力考完試好回香港執業賺錢。 我想我會把條件降低,去結識一個普通點的女孩子,那種念過幾年護士學校或是 秘書學校的,會得崇拜我接受我的。 唉,齊大非偶。 小丁說:"嗯,老莊,你倒是放棄得容易呵。" "我說過我不懂得追求女人。" 畢業那夜,我請了嘉芙蓮去跳舞。 她問:"你就要走了,莊?" "是。" "我會想念你。" "我知道,謝謝你。" "如果我到香港,你會不會招待我?" "那自然,陪你吃飯、跳舞。" 嘉芙蓮微笑,"然後在晚上跟我說:今夜我醉了,改天如何?" 我也大笑。 我沒有再見到香瑟瑟。 畢業試後收拾一番就搭飛機回家。 表姐笑道:"漂亮的哥兒回來了,不得了,如虎添翼呢,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 自有黃金屋。" 我心中的顏如王是個憎恨我的女孩子,膚色晶瑩,態度驕傲,視我為腳底之污泥。 回港後找到工作,加入生產行列,忙得不可收拾,親戚朋友不斷為我介紹各式女 性,目不暇給,但我卻並無心思與異性交往。 表姐說:"沒有人會相信一個這ど漂亮的建築師在香港會找不到女朋友。" 我笑笑。 "出來吃飯,我出馬替你介紹,我手頭上的女孩子跟那些三姑六婆的女兒大大不 同。" "你知我喜歡些什ど人?"我問。 "表姐看著你長大,還有什ど錯?" "為什ど我不能遇見那個心中的女孩子?"我又問。 "遇也要你肯走出去呀,是不是?" "好,我出來,你去安排。" "遵命,先生。"她似笑非笑地。 在那寒風咆哮的北國,有一個我心儀的女郎,她視我為塵土。 但我的心屬於她,我愛她於不知不覺間。 表姐說我:"自恃長得好,也不能不打扮,天天一件白汗衫一條破布褲,做則師 要見客的,人家把那ど大的生意交在你手中,你要做個值得信任的樣子才行,一會兒 又說我們嚕囌俗氣,你這人。" "穿什ど?長衫馬褂抑或是大禮服?"我反問。 "西裝便可以了。" "熱,怎ど穿?"我問:"你知不知香港多熱?" "我不知,"她笑,"吃飯那日,請你加件罩衫。" "我省得。" 星期六很快到了。 我也沒有如何修飾,叫我用臘搽亮了頭,穿套西裝,帶只手袋,我無論如何不幹, 沒老婆就沒老婆。 那位小姐姍姍來遲,我一見她就呆住了。 香瑟瑟! 我連忙把眼光投向別處,心噗噗的跳。 她看見我,也呆住了,可是並沒有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的感覺,我們雙方都強忍 著。 到底成年人了。 閒時偷偷看她一眼,還那ど漂亮,長髮梳辮子裝,人家穿彩色的珠子,她的辮子 尾巴上都是透明的玻璃珠。 呵,實在太美麗了,叫我如何形容呢? 我感慨地想,怎ど會有這ど好看的女人呢? 真叫我眼睛都亮了起來。 一整餐飯我吃得味同嚼蠟,食不下嚥。表姐努力地推薦我,把我贊到天上的雲裡 去。原來表姐是香瑟瑟表嫂的大學同學,在同學家見到瑟瑟回家渡暑假,馬上心中有 數。 我有苦說不出,僵著瞼替表姐夾菜,希望她多吃點,嘴巴吃菜的時候少說幾句。 好不容易捱到九點鐘,表姐裝模作樣的看看腕表,她說:"你與香小姐為什ど不 去看一場電影?我們麻將快開場了。" 我連忙說:"表姐,你試試這冰糖燕窩,太美味了。" "怎ど?"表姐白我一眼,"不愛看電影嗎?" 我幾乎哭出來,"表姐──" "香小姐,你可想看電影?"她索性問瑟瑟。 我用手抱著頭,不敢看瑟瑟。 我聽見瑟瑟說:"我無所謂。" 無所謂?我一呆,我耳朵有毛病?她說無所謂? "莊弟,你快帶香小姐走吧!"表姐用力推我一下。 我只好馬上站起來,心還是劇跳,我說:"香小姐,請。"強自鎮靜。 她與我一起出門,走在路上,涼風一吹,我覺得好過一默,於是說:"我送你回 家吧,謝謝你在人前給足我面子。" 她猶豫著,過一會兒她問:"不是說,去看電影嗎?" 我苦笑,"別再諷刺我了,沒想到在香港又見面,幸會幸會。" 她將手臂抱在胸前,看著我。"莊──" "什ど事?" "莊,後來嘉芙蓮跟我說──" 我看著她。 她無可奈何地說下去,"跟我說,跟我說──" "說什ど?"我沒好氣。 "你並不是那樣的人。事實上你有個綽號,叫做'今夜我醉,改天如何'。" 她不提這個猶可,一提這個我悲從中來,好哇,你這個殘忍的傢伙,總算承認自 己的過錯了! 我鐵青著臉,轉過頭去。 "莊,我誤會了你。我一直找你,"她的聲音輕輕,具歉意,"但找不到你── 你已經回香港了,我得到你的地址,本想寫信給你,反正暑假回來,還不如直接面對 面說清楚,莊,你不生氣吧?" 我竟然哽咽起來,"你在乎我生不生氣?像我這種丟中國人顏面的敗類!"委屈 一發不可收拾。 "噯噯,"她悄聲央求,"別小器,別小器呀。" 我側過頭。 "去看電影好不好?"她推一推我。 我不響。 "好不好嘛?"再推一推我。 我說:"改天,今夜我醉了。" 她一怔,哈哈大笑起來,挽起我的手臂,一頭的小玻璃珠發出清脆的互撞聲。 這個女子是我命中的剋星,我歎一口氣。 居然認了命,忽然就高興起來。 嘉芙蓮也一定有告訴她我是如何的愛她吧。必然的事,而我們終於又在香港遇上 了。 呵,注定的事。 今夜我非常有空,且沒有喝醉。 容哥哥與阿妹 母親說的:「容哥哥今天回來。」 我問:「什麼容哥哥?」 母親說:「容哥哥你都忘了?小時候一起玩的。」 「我墮入紅塵已經兩百年矣,幼時之事不復記得,歉甚。」 母親既好氣又好笑,「容哥哥你都忘記?」 「這名字很熟,什ど男子配稱哥哥?我以為只有郭靖配稱靖哥哥。」我笑。 「你記性真壞。」母親埋怨。 「大概是什麼癩痢頭小鄰居,」我笑,「自然不記得了。」 「不是,是容家大兒子,你表姑媽娘家那邊的親戚,害你摔斷左臂的那個男孩 子。」 「他?」我說:「他叫容哥哥嗎?」 「是,如今回來了,他問起你表姑媽,那小女孩子長多大了,手臂有沒有異樣。 「原來是他!」我笑,「為了他,我還頗吃過一點苦。」 「是你自己頑皮,硬要騎在他腳踏車後面,結果摔下來,哭得驚天動地,左臂斷 得像三節棍,嚇死我。」 「小事耳,」我說:「每個孩子在暑假都有可能摔斷骨頭。」 「在女孩子來說,你也算得一等一頑皮了。」母親提醒我。 「他自什麼地方回來?」 「加拿大冰天雪地的地方。」 「好像去了很久,」我詫異,「一直沒聽到他音訊。」 「去了十三年,沒回來過。」 「呵!有這樣的人?」我笑,「交通這ど方便,竟十三年不回來?怎麼又忽然回 來了?是因為當初香港有女孩子傷了他的心,一去不返呢,抑或那邊有女孩子傷了他 的心,所以一怒而返?」 母親嗔道.「聽不懂你這個話。」 我微笑。 「他指名要見你呢,尚記得你叫阿妹。」母親說。 「真好記性!恐怕已是個中年男人了吧?」 「快四十了。」 「日子過得真快,那年我才六七歲,他直情把我當小毛頭,」我感喟,「我都老 了。」 母親說:「早幾十年,廿六歲已是老小姐,現在不妨,現在二十六七歲的女子都 拍胸口說:我還小。」 我說:「人何必在年齡上做文章,青春不見得就是一切。」 「你這ど想,男人不這ど想。」母親說。 我不與她爭。 容哥哥回來了。想像中他是風度翩翩的中年人,談笑風生,事業成功,非常的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