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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亦舒 她們一早就起來了,寶寶撲進我懷中。 「怎麼,你完全康復了?」我問她:「昨天你嚇壞我。」 寶寶很嗲地靠在我懷裡。 她母親微笑說;「早。」精神也好得多。 「一起吃早餐吧,」我建議,「然後我帶你們去一個好地方。」 「不,我們要走了。」 「既來之則安之,」我說:「還沒看清楚這塊地方就說要走?急什麼呢?讓我來帶著你們,好好地散心。」 「太打擾了。」甘羽說。 「沒有這樣的事。」我板起臉。 「媽媽媽媽,答應他吧,」寶寶輕聲央求,「我也想逛逛。」 「這孩子。」甘羽帶笑責備,可是語氣已經鬆動。 我們一起出發。 甘羽與我墮後,寶寶在前帶路。 甘羽與我說:「我管她是管得嚴一點,可是也是為她好,我不想她學我這麼任性。」 「你是個任性的人嗎?」我看她一眼。 「是的,十七歲那年,說結婚便一定要結婚……」 我搖頭,「婚姻失敗是很平常的,不用自疚,當年你也許是草率了一點,但是許多刻意經營的婚姻,到頭來也是失敗了,感情是很難說的,你也應該知道,沒有人會怪你,西方社會的價值觀念與香港有點分別,將來你就知道。」 「伍先生,你真是個好人,」她忽然很激動,「從來沒有人對我說過這麼同情的安慰語。」 我說:「我本人也來自一個破碎的家庭,你看樂,還不是生存下來了?」 「謝謝你。」 「不要老謝我。」我說:「讓我們坐下來,欣賞新奧爾蘭的爵士音樂。」 寶寶說:「叔叔,你說會有愛麗絲經過這裡。」 「是的,愛麗絲遊仙境的那個愛麗絲,」我絲一比,「真的金髮長於這裡,很漂亮,」我轉躺甘羽,「怎麼,你不感興趣嗎?」 「我簡直愛煞,」甘羽笑,「在記憶中,我從來沒有玩得這麼開心過。」 我們叫了咖啡與冰淇淋,那日天氣極好,寶寶與我擠在一張椅子中,我們就像一家子,其樂融融。 寶寶美得像一朵透明的小花蕾,皮膚吹彈得破,眼睛大而靈活,嘴唇小巧可愛。 我說:「將來誰娶這個女孩子,真有福氣。」 甘羽笑,「那是多年之後的事了。」 寶寶忽然說:「我要嫁人,要嫁伍叔叔這樣的人。」 我哈哈大笑。 甘羽非常尷尬。 「小孩子就是這麼天真,千萬不要介意。」我倒反過來安慰甘羽。 甘羽輕輕搖頭。 愛麗斯帶著白兔,撲克牌皇后巡遊經過時,我們鼓掌。 甘羽訝異,「跟真的一模一樣!」 「我們看大壞狼與三小豬去。」我一手拉她們一個,向前走。「這裡是人造仙鏡,能夠使你忘懷過去。」 甘羽聽了便笑。 單是玩耍,不做任何事,真是非常高興的事。 我們相處得很好,在我的安排下,很快他們便遊遍整個迪斯尼樂園。 我們真的像一家子。 到中午,我們休息過,甘羽正式向我告辭。 我送她們母婦上車子。 我給她一張卡片,「找我。」 她點點頭。 「記得找我。」我再說一次。 寶寶因不捨得我,眼睛紅紅的。 甘羽發動車子引擎。機器咆吼兩聲,歸於靜寂。 「什麼事?」我緊張地問:「車子壞了?」 「不知道。」她再發動引擎。 車子死寂。 寶寶問:「媽媽,老爺車壞了,我們怎麼走?」 甘羽看著我苦笑,她說:「禍不單行。」 我倒不覺得是禍。 「我送你們。」我很樂意地說。 「要送到聖塞哪。」 「有什麼關係?」我說:「三千公里也不打緊。」 甘羽伏在駕駛盤上笑:「唯一的安慰是出路遇上貴人。」 寶寶跟著歡呼起來。 我說:「太汗顏了,一點點小意思,值得你們這麼掛齒。」 她們母女跳進我的車子,我把車子開往公路。 寶寶在後座唱著兒歌,不一會兒就憩著。我替她蓋上毛巾。 我說:「我開兩個鐘,你開兩個鐘,好不好?我怕悶得瞌睡。」 「當然好,來的時候自己一個人開車,開得腰酸背痛。」她埋怨。 「所以人們結婚了,因為可以分擔憂慮。」 「是?你把婚姻想得太理想了。」我說:「一次失敗,終身裹足?」 她「蚩」一聲笑出來,「難道還要結十次不成?」 「有些人結七次。」 「太無恥了。」 「我會說:太天真了,但結婚跟無恥有什麼關係?」 「有些男人是無恥之徒。」 「好人總比壞人多。」 「伍安真,你真是樂觀。」她慨歎。 「有沒有感染你。」 「有。」 「這就是樂觀者的可愛。」我沾沾自喜。 「誠然。」甘羽笑道。 「要不要學學我?」我問:「我可以設帳授徒,一星期三次,每次兩至三小時,課程是吃喝玩樂,保證一年內畢業,如何?」 「伍安真,你真是天下最可愛的人!」她大笑。 「一言為定?」 「我求之不得。」 這樣就好了,我可以名正言順地約會她,不怕她推。這些年來我也見過不少女孩子,對同性每個人都會很理智地評頭品足,但對異性,大家都講直覺,不可理喻。 我對甘羽就是這樣。除了美貌,她還有其他的優點,例如坦白、天真、爽直。她也是個很堅強的女性,相信我,帶著寶寶這樣一個小女孩,不是容易的事。 我不會我對她一見鍾情,但大有發展餘地。 也許我會成為甘家最好的朋友,而不是其他身份,但這樣已經足夠。 一切聽其自然。 到三藩市的時候,我問甘羽要不要到我的小公寓去休息一下,她只猶疑一刻,便答應下來。 我自公路轉入市區,十五分鐘便轉入銀行區,寶寶醒來,我與她們母女在家好好地吃了頓豐富的下午茶。 「太好了。」甘羽說:「沒想到這次旅行,得到一個好朋友。」她雙眼充滿激情。 我捧著咖啡說:「人生根本充滿意外,壞的好的,我們都得接受下來。」 寶寶這天很乖,小孩需要的是愛、注意力與耐性,寶寶得到這幾樣,自然喜不自禁。 「不好再叫你開車到聖荷塞,太遠了。」甘羽說。 「以後反正常常要來,不算什麼。」我說。 她凝視我,「我……有孩子,又離了婚……」聲音很低。 我聳聳肩,「這又怎麼樣?」 「你家人……」 「我父母一早就離了婚,我就是那個孩子。」我笑。 她把寶寶擁在懷裡,溫柔地笑。 「至少我們可以做好朋友,希望我的咄咄逼人沒嚇倒你。」 「沒有。」 我點點頭。我們三個人有前途。 我有信心。 散發 若不是親身經歷,誰都不相信天底下會有這麼多不如意的事,一宗接著一宗,都在一起發生。 先是父親病了,看了三個月的醫生,便壽終正寢,替父親辦完後事,我節蓄已經去得七七八八,母親傷心之餘,沒有心思再做家務,成日靠在床上流淚,我只得雇個傭人來照顧她。 正當要節哀順變的時候,發覺端木的興止詭秘,起了疑心,略加打聽,發覺原來他與一個打字員走得很近,所有的親友都知道了,獨獨把我一個人瞞在鼓裡。 我便叫他出來談判。 「要分手便分手,我是無所謂的,但是何必瞞著我,叫我丟這個臉。」 他便乾脆的說:「玲,我們坦坦白白的說吧,我覺得你天一在愁眉苦臉,滿腹心事,我又不能幫你,看著你煩惱所以……」 我苦澀地說:「我家裡發生了那樣的大事,你還想我恁地?」 他說:「你一直是很沉重的一個人,開頭我被你的氣質、能力及智力所吸引,後來發覺心情變得同你一般結郁……她,她不一樣,她很簡單……比較適合我。」 我沉默,我們走了三年。 「下了班之後很疲倦,想找一個人伴著看戲跳舞,嘻嘻哈哈……我是一個平凡的男人,要求很低……」 我完全明白他吞吞吐吐想說些什麼。 他也知道以我的脾氣來說,決不能容忍什麼第三者,他就是在等這麼一天。 我和顏悅色地說:「不要緊,我們以後還是朋友,你跟她去好了,做你愛做的事。」 他很感激,把手按在我手上。我連忙縮回手,有種髒膩的感覺,不知恁地,不願再與他有任何接觸。 以前也接過吻擁抱過,我皺起眉頭,怎麼可能,同這樣一個人。女人的眼光很多時候差得連自己都不置信,隨便抓一個莫名其妙的人,隨便走起來,最後隨便結婚,或是隨便分手。 多麼可怕。 我為這件事羞愧。又不是十七八歲的小女孩子,認識端木那年已經二十四歲,剛剛大學畢業,這麼沒有眼光。 我站起來,「一切結束了,再見。」 「玲,」他還想說什麼。 我反而要安慰她,「無所謂,別放在心上。」 他非常安慰。 就這樣子結束一段感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