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首頁 > 作家列表 > 亦舒 > 散發 > 上一頁 返回 下一頁 | |||||||||||||
字體大小 |
背景顏色 |
|
|||||||||||
第5頁 亦舒 「妳的學習態度差。」我提醒她。 「態度不過是做作。」 「將來妳出到社會,就知道態度很重要,同樣兩個人,懂得唏哩嘩啦作其忙碌狀的那位一定升得快。」我笑。 「那我不升好了。」她笑。「我計較這些,我是藝術家。」 我無可奈何。「妳不明白做人的道理。」 「我知道,做人的道理是很黑暗的,充滿奸詐險惡,不外是怎麼計算別人,鞏固自己地位,埋沒良心……是不是?」 她說得也對。 只是其中還有許多血淚,不提也罷。我說:「做人嘛,只要聽一句俗話,便可知無味,那句話叫做: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許老師,妳想要說什麼?」她總是聰明人。 「天下男人很多,妳又那麼年輕。」 「咦,妳一向不是個老冬烘,如何會說出這種話來?一定有人指使妳,誰?我父親沒那麼有空,校長又不知道我的私事,莫非是我母親?」 小宛一而再,再而三的推理下去,把真相說個八九不離十。我很佩服她思想的敏捷。 我沉默,如果她是個笨孩子,根本不會去勾搭母親的男朋友。聰明有什麼好?多思多想多愁多慮。況且世人並不喜歡聰明人,再聰明還不是跟笨人分擔義務與責任。 「她同妳說些什麼?許老師?」 我想這事也瞞不了很久,便說:「她當然希望妳清醒。」 「她自己呢?」小宛訕笑。 「話不是這樣說,到底是她的男朋友。」 小宛肆無忌憚的說:「公平競爭。」 我不以為然。「人家看了,算什麼!」 她笑說:「我管人家怎麼說!」 我很震驚,他們年輕的一代,真的無法無天。 她跟著說:「許老師到現在才發覺,教務主任不喜歡我,原來有充份理由?」笑。我不出聲。 過很久我說:「任性的代價是很大的,將來花時間精力收拾殘局,還是妳自己。」 趙宛笑說:「許老師一派過來人語氣。」 我歎口氣。「這場爭奪戰妳會勝利?」 「最多被他們送到外國去唸書。」 我說:「我們還是朋友?雖在這件事上意見不同,但我們仍是朋友?」我不想她孤立。 她伸手與我一握。「許老師,我真愛妳。」 她並沒有生氣,反而來得勤了。 她一直報告與那位卜先生的行蹤給我聽。 --「我們去旅行,在郊外玩得很盡興。」 --「他喜歡跳舞,我們常常跳到天亮。」 --「他說這是他十六歲初戀後第一次戀愛。」 這種話我也會說。 男人永遠用陳皮老土的謊言騙女人也會相信,她們到底是受騙還是裝糊塗,很難分辨。 我問:「妳媽媽呢?」 「氣呀,但是沒辦法,現在少奇不大肯見她。」小宛得意洋洋。 「我不相信,」我說:「妳母親是個美女。」 「嘿,許老師,妳都不曉得什麼叫做後生可畏。」 「再無禮我就准妳上門來。」 她吐吐舌頭。 這個女孩子跟她的母親一點感情都沒有。 她一直佔著青春的優勢,直到事情有了急劇的轉變。 那日她缺課,下課我直接回家,她面色蒼白地在門口等我,一見我便拉住。 「什麼事?」我開門邀她進內。 「媽媽跟卜少奇下星期結婚。」她氣急敗壞。 我覺得很刺激。郭女士也是,明明知道這個卜少奇不是什麼好人,偏偏像個小孩一樣,任意胡為。 「她把房子過繼到他名下,」小宛悲憤莫名。「我這一仗輸得不清不楚。」 我不出聲,十年後她就知道慶幸--幸虧輸了。 「那是妳媽媽,小宛。」 「是,可是她有什麼地方像一個母親?」 「妳也不像一個女兒。」 「許老師,用金錢買回來的愛情,她居然也接受下來。」 「可以被金錢買得動的男人,妳也不必稀罕。」 「可是母親要他!」 「她糊塗。」我的確認為如此。 「我祝他們今生今世都不幸福。」小宛詛咒道。 「妳太過火了。」 「他們結了婚,連送我到外國也不必,索性叫我到父親處住,但是父親那裡又有個女人,我變人球了。」她很激動。 我安慰她:「這妳倒不必擔心,妳父親又不是沒錢,他此刻另買一層公寓給你住,也還有資格。」 但小宛還是哭了,哭完又哭。 那日仍是春霧重鎖,下著瀟瀟雨。 天氣乍暖還寒,靜寂的公寓裡只有少女的飲泣聲。 為這樣的小事哭。 過幾年她才會知道自己有多傻,這世界上值得哭泣的事不知有多少,這樣子哭也哭死。 到真正懂得愁滋味的時候,卻整個人幹掉,搾不出一點水來。哭?有什麼好哭? 「小宛,我總是妳的朋友。」我只好這麼說。 她撲到我懷裡來。 「那不過是個很普通的男人,相信我,一毛錢一打。」 她還是傷心得如喪考妣。 我說:「太聰明了,小宛,妳太聰明了,很容易害了自己,不過這件事總會過的。」 青春也會過的。生命也是。 樂園 我這個人童心未泯,每年必去迪斯尼樂園玩耍,漸漸也覺得乏味,不過仍然每年單刀赴會--因為其他的朋友認為此舉過分天真,已不感興趣。 氣氛還是很好的。 遊客眾多,孩子們快樂之難以掩飾,跳著叫著,盡興玩耍。遊樂場遊戲花式多,場地又乾淨,難怪他們那麼開心,真的,能夠令孩子們歡笑,是一大德政。 我通常在迪斯尼旅館住一晚,看「小鈴叮」在天空放了煙花才走。小飛俠與小鈴叮是我心愛的卡通人物。 我的童年過得並不愉快,父母親極早離異,母親很少來探我,孩提時期應有的溫馨都享受不到,因此長大成人,還很留戀兒時一切,這是可以理解的。 我駕車抵達的時候是下午,先把簡單的行李擱旅館房間,然後淋個浴,開始我一年一度之狂歡。 小張曾經笑我,「往拉斯維加斯是同樣時間的旅程,但是純情小生的綽號不脛而走。 買了一疊厚厚的入場券,我先到涼亭去吃一個大大的香蕉船冰淇淋。 一個小女孩坐到我面前來。 「嗨。」她說。 我從沒見過那麼美麗的小女孩。 她大概六七年紀,頭髮是天然曲的,整齊地梳兩角辮子,穿白色小T恤,牛仔褲,一雙涼鞋,手中拿著米奇老鼠帽子。 「嗨。」我說。 「請我吃香蕉船?」他提議。 「沒問題。」我替她叫了客香蕉船。 她的家長一定在附近,我四周圍看了看。 「你是跟誰來的?」我問好。 「嗯,媽媽帶我來。」 「喜歡這裡嗎?」我問。 「喜歡,剛才我們坐過山車,嘩,真刺激。」她形容著,「我拚命尖叫,每個人都尖叫。」 我忍不住笑,她似一隻活動洋娃娃,怪不得有些人那麼喜歡孩子。 「你叫什麼名字?」 「寶寶。」她眨眨大眼睛。 「正式名字呢?唸書時學校用的那個。」 「我姓甘,叫寶寶。」 「哦,原來是甘小姐,我可以叫你寶寶嗎?」 「當然可以。」她大口大口地吃冰淇淋。「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伍安真。」 「啊,伍叔叔。」 「對了。」我訝異於她的機靈。 這麼小便這麼似一個大人,現在的孩子真了不起。 吃完後我們倆擦擦嘴,我說:「寶寶,再見。」 她跳下椅子,追隨在我身後。 「咦,你別跟著呀,你媽媽呢?」 「我們走失了,我最後一次見是在半小時之前。、寶寶晃著頭看她婉上戴的米奇老鼠花表。 「我的天!」我驚呼,「你為什麼不早說?」 「媽媽說,遇事不要驚慌失措。」她說。 我啼笑皆非。 「快,跟我來,我領你去尋人處。」我拉起她的手,匆匆地走出涼亭。 經過棉花糖檔,她雙要看,我只好買一枝給她。偏偏馬路上又遇到白雪公主與七矮人出巡,她更加津津有味地留戀。 「寶寶,快點走,」我催她,「你媽媽這下恐怕都急瘋了。」 寶寶的臉一沉,似模似樣地說:「她?她才不會急呢!」 我詫異,「你怎麼可以這樣說?」 「她不愛我,她罵我。」寶寶賭氣答。 我一把抱起她,「罵你也是為你好,天下沒有不愛孩子的媽媽,我們要趕快走。」 「我喜歡白雪公主。」寶寶仍然氣定神閒。 「我喜歡那黑心的巫婆。」我沒好氣。我時候真會被孩子氣死。 到了尋人處,我老遠就看見一個華籍少婦焦急地站在那裡樂張西望,高.苗條.衣著與相貌都與她女兒一樣,換句話說,她長得很漂亮。 見到我抱著寶寶,她馬上奔過來,「寶寶,嚇壞我,這位先生,勞煩你把她送回來。」 我放下寶寶,她沒有同她母親表示親熱。 那少婦怒氣中燒,女兒:「你是故意走失的,是不是?從沒見過像這麼壞的孩子。」 我開解:「好了,好了,慢慢教她。」 那少婦忽然悲從中來,用手帕掩著臉器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