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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亦舒 任天生看著她,"清流,我想與你談一談我們的事。" 清流輕輕說:"天生,我們現在不是很好嗎?" 任天生苦澀地說:"我以為我們會比'我們很好'更好一點。" 清流把手伸進他臂彎裡去。 可是任天生忽然生氣掙脫。 清流說:"我喜歡自由自在的生活。" "你現在是自由身嗎?" 清流看著他。 任天生直言不違:"劉巽儀太太早已寄生在你身上,她以遺產換取你的靈魂,這項交易她是嬴家。" 清流一聽,慢慢別轉面孔,過了一會兒才說:"現在,你開始用話傷害我了。" "我只不過指出事實。" "用話傷人者都那樣講。" "清流,你我已有話不投機的感覺。" 清流很快恢復常態,"朋友不一定要如膠如漆。" "讓我介紹我父母給你認識。" 清流遲疑一會兒,"不必了。" "他們很開通很可親,你會喜歡他們。" 清流笑笑,"你指的是他們涵養修養一流,即使心裡不高興,嘴巴也不會說出來。" "不,他們不會那樣虛偽。" "連你都瞞過了,希望媳婦有好家世兼有點妝奩也是人之常情,未為勢利。" "他們會接受你。" 清流又笑,"那真是皇恩浩蕩。" 她走到客廳,取過外套。 "你送我回去吧。" 來時的好心情給掃得蕩然無存。 漸漸忠言逆耳,但凡是不好聽的話統統自稱忠言,日久也不知是真是假,清流樂意與任天生疏遠。 有誰會希望男伴是面明鏡,日日,處處,無時不刻指出謬誤。 "清流——" 清流伸出手去掩住他的嘴。 他握住她的手,深深無奈地一吻。 清流怔怔地想起余求深。 被他吻過永遠不會忘記那種酥麻癢的感覺,至令想起,整張臉的四周還會燒熱。 她一定要找到他。 "我送你回去。" "我約了人喝下午茶。" 任天生竟順口問:"誰?"話一出口,後悔莫及。 這句話豈是他問的,不知自量,太過失態。 果然,清流只是笑笑,並不作答。 叫她怎麼回答呢,她只不過找個借口,其實並沒約人。 任天生一直把她送到商場。 "可要叫碧玉來陪你?" "我自己習慣跑天下。" 清流在每間店舖前瀏覽。 據說,逛時裝店的秘訣是穿戴得比店裡貨物更名貴,那樣,才會得到服務員的尊重。 清流現在已不去理會那些細節,她自顧自站在大玻璃前,若有所思。 就在這時,有人在店內向她招手。 是誰,彷彿見過,又好似陌生。 第八章 打扮得太過時髦,因此一點性格也無,變成潮流中的一粒沙,人云亦云。 清流微笑地看著她。 那女子終於忍不住,推開玻璃門,走出來,"清流,我是馬紅梅呀,進來聊天,我們幾個人在吃蛋糕呢。" 在時裝店,舉行下午茶會?聞所未聞。 清流搖搖頭。 "客氣什麼,一邊試穿新衣,一邊喝茶,不知多高興。" 對,現在,她把清流視作同類了。 從前,華人階級分士農工商,現在,時代進步,術化成有錢,與無錢,只此兩種。 她讓清流坐下,"馬紅梅,記得否?" 清流點點頭。 "聽說你在股市賺了大錢。" 不知怎地,清流回:答"我倒還沒聽說。"這是真的。 馬紅梅大笑。 她其餘的女伴也跟苦笑了。 馬紅梅悄悄說:"我也希望像你這樣,獨居,自由,有人幫我投資,聘用管家,愛做什麼便做什麼。" 清流訝異。 馬紅梅也算得是千金小姐,怎麼羨慕起別人來。 "你看我,事事受到掣肘,動彈不得,天天做伸手牌,這ど大年紀交男朋友還先得經過父母這一關,連祖母也時時發表意見,叫我左右為難。" 清流點點頭。 沒想到她訴起苦來。 她忘記不久之前連馬星南同哪個女生說話也受她干涉,唐清流便是受害人。 "你最好,"她欽佩地說:"獨立自主。" 清流客套地欠欠身。 正在這時,碧玉推門進來,一眼看到清流,鬆口氣,"唐小姐,原來你在這裡。" 一定是任天生叫她來侍候。 清流說:"我要走了。" 由碧玉陪她離去。 眾女在背後議論紛紛。 "看到沒有,排場多大。" "無端領到一筆遺產,交什麼好運。" "你也有那一日。" "我家你家都已成立基金,哪裡輪到你我大施拳腳。" "這倒是真的。祖宗的錢,永遠是祖宗的錢,男孫都受控制,我們女孫更加苦惱。" "唉。" 那邊,主僕二人回家去。 清流與歐陽通電話:"我聽人說,股票賺了錢?" "週一我會向你報告。" "還有,尋人事進行得怎樣了?" "一有消息,便通知你。" "你辦事一向自把自為?" "你得信任我。" "對劉太太也如此?" "你不問我還不說,劉太太從不過問過程直至有報告。" "失敬失敬。" "據消息,他們之中,最高檔的是歐洲,其次是東南亞,然後就是美國。" 清流沉默。 "世界沒有多大,圈子也小得很。" 清流不出聲。 "你如果覺得悶,可舉行舞會玩玩,我幫你發帖子。" 清流嚇得搖頭擺手。 "人請我還不去呢,我怎麼會請人。" "有無時間過多的感覺?" 清流微笑。 歐陽為人機伶,早發覺她話越來越少。 沉默而漂亮的女子是世上最難得的。 唯一使人擔心的是,她彷彿漸漸沉湎在她自己的小宇宙裡,與現實脫節。 只有一人可以把她拉出來,那是任天生,可是任君有那樣的神力嗎? 可是任君從來不在清流的夢中出現。 清流時時清晰、玲瓏地夢見劉太太。 夢中的她刁鑽活潑尖銳,總是很年輕。 清流只看過她從前的照片,但總能毫無猶疑地認出她。 劉太太會這樣自嘲:"好好運用這筆遺產,那真是我的血汗錢。" 清流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多謝你的禮物。" "生活如何?" "好多了,比較有尊嚴。" "總算幫到你。" 清流笑笑。 "現在,你要設法尋找的,是一個關心愛護你的人。" 清流嚇一跳,沒想到一生不羈的她會說出這樣世俗的話來,莫非這正是唐清流潛意識盼望? 不不,唐清流要追求的是愛情,或者是愛情的感覺。 夢中的劉太太伸手出來撫摸清流的臉,"不要浪費青春。" "我會珍重。" "時間過得比你想像中快得多。" 他們中老年人老是那樣說。 一定是沒有好好利用光陰,事後又賴這個賴那樣。 "啊,我知道所有年輕人都不會相信。" 清流大膽問一句:"你快樂嗎?" "快樂從來與我無緣。" 清流惻然。 劉太太接著說:"從此之後,你即是我,我即是你。" 清流喃喃答:"真有可能嗎。" 她躺在書房沙發上自言自語,碧玉推門進來,聽見囈語。 她輕輕推女主人。 "醒醒,醒醒。" 清流睜開眼睛,唉呀一聲,"你即是我,我即是你。" "唐小姐,任先生說想見你。" 清流緩緩撐起來,"他人在何處?" "他打電話來問你明日可有空。" "請他一早到。" "明早是美容師來的日子。" "那麼中午好了。" "歐陽律師會來做財務報告。" "下午總可以吧。" 碧玉含笑,"除非你取消游泳課。" "不用,我會抽空同他說兩句,他不是有什麼要緊事吧。" "我會告訴任先生。" 任天生在泳池邊看到清流在練習蝶泳,他又覺得放心,願意運動即表示生活正常。 他蹲在泳池邊說:"我拉你上來。" 清流笑,"不用,我自己有力。" 她一拉扶手,一躍上岸。 她穿著一件頭深藍色沒有特別式樣的賽衣,可是苗條身段顯露無遺。 本來就是可人兒,現在又走了運,更加艷光四射。 用大毛巾裹住身子,她笑:"聽見你找,總有點尷尬,說不定幾時又得聽教訓。" 任天生有點難堪。 "你像是來下最後通告似表情。" "清流,告訴我,你願意放棄那人。" 清流明知故問:"誰?" "清流,我們之間不是有個協議嗎?" "我答應你考慮,現在我已考慮完畢,天生,我們之間,沒有相同之處,不能走在一起。" 他冷笑,"這筆遺產是飛來橫禍。" "天生,趁大家還沒有撕破臉,請息怒,我還尊重這段友誼。" 任天生頹然,"是我一開頭就沒有好好把握機會。" 清流微笑,"因為那時你在躊躇,這個一無所有背景含糊的女子可值得投資?故此連真實身份都不肯告訴我。" 任天生無奈。 "再勸你,恐怕連朋友都不能做,可是這樣?" 清流坦白地答:"是。" 他用手托著頭,"那人會毀了你。" 清流忍不住大聲笑出來。 任天生歎氣,"我們認識第一天,你就覺得我可笑。" "你的價值觀來自另一個星球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