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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亦舒 "你的要求比我們高深千萬倍。" "你太看好我。" "聽說,最近有人向劉太太求婚。" 余求深一怔,"有這種事?" "若是真的,倒是好機會,辛苦三五載,可分一半財產,一勞永逸。" "你倒是精通算術。" 清流微笑,"還不是跟你學的。" 余求深不再爭辯,"來,一起到廚房看看。" 大師傅開頭不願給他們進去。 "你儘管吩咐,劉太太要求我一定做得到。" "那你做花生果肉、皮蛋炒雞蛋,以及螞蟻上樹給她下粥。" 清流暗暗好笑。 大師傅搔頭。 "有無考慮設中廚招待人客?我經過餐廳,聞到芝士牛油味,已經倒胄口。" "余先生,我實在不能讓你進廚房。" "我只需一隻爐頭。" "再逼我可要叫船長來主持公道了。" 有人出來,"什麼事?" 是一臉笑容的任天生。 大師傅如釋重負,"好了好了,小任,你來應付同胞。" 他乘機一溜煙跑掉。 任天生說:"兩位請回,一切包我身上。" 余求深一笑,想偕清流離去,誰知任天生說:"清流,請你做我助手。" 沒想到他也有一手。 余求深也不爭,聳聳肩離去。 清流留下來,意外的驚喜:"你擅烹飪?" "你且試試我身手。" "廚房重地,我是外人,不便久留。" "我自問身手敏捷。" 他三兩下手勢,取出傢伙。 "嗄,居然還有海蜇皮子?" "不然經年在洋人的船上吃半生熟牛肉及[火合]死了的魚不成。" 清流與他相視而笑。 做好了小菜,清流想端去給劉太太。 "慢著。" 清流一楞,"怎麼了?" "這是我請你的。" "咦,那我主人呢?" "這碗白粥才是她的。" "我以為——" "吃得好,天天要我做了可招呼不起,昔日御廚從來不做時鮮菜式給皇帝嘗,就怕上頭煩個不休,你明白嗎?" 清流駭笑。 "來,請坐。" 清流也不客氣,就在廚房一角坐下來品嚐清炒小菜。 "嘩,美味。" "多謝欣賞。" 清流看著他,"你在船上來去白若,通行無阻,氣度不凡。" 任天生一怔,"這船是我家。" "看得出你是真喜歡。" "你願意上這隻船來嗎?" "我稍嫌暈浪。" "會習慣的。" "我會詳細考慮。" 清流捧了白粥給劉太太。 她正在撫自己的面孔,把鬆脫的臉皮往耳朵方向撂去,繃緊一點,左顧右盼。 珊瑚過來笑說:"好香。" "沒想到白粥成了稀品。" "物以罕為貴嘛。" 珊瑚遞一張帖子給清流。 "這是什麼?" "馬家請你同桌吃飯。" 清流一怔,"我有職主見在身,怎可開小差。" "那你去推掉他們。" 老太太卻加一把聲音:"去就去,怕什麼,我支持你。" 清流不出聲。 "珊瑚,把那件灑金粉大紅晚裝取出給她,還有,戴那頂鑽石冠冕,當參加化妝舞會。" 清流嗤一聲笑出來。 "珊瑚,替她打扮。" 珊瑚愉快地應允。 "馬家算什麼東西,炒兩塊地皮,發了幾文,即時狗眼看人,從前他們祖父要不是得劉家借貸……算了,"她揮揮手,"英雄不提當年勇。" 珊瑚拎出那件裙子來。 這不是清流所見過最漂亮的晚服:誇張、炫耀、俗氣,但絕對是最奪目的一件。 腰身只有一點點,不知如何穿得下。 珊瑚笑,"大力吸氣,忍住,我迅速把拉鏈替你拉上。" 沒想到穿這件衣裳需要忍聲吞氣。 "今晚,儘管大膽赴約。" 老太太不需人陪? 才在狐疑,余求深已經來了。 這真是一石兩鳥之計,又可把清流支開,又做了一個大方的主人。 余求深蹲到她身邊,喁喁不知談些什麼。 珊瑚用手肘推一推清流。 她輕輕同清流說:"又簽過兩次支票給他。" 數目已經不少。 珊瑚說:"可能有點後悔把你帶上船來,那人雙眼老在你身上打轉。" 清流不置可否,她有她要忙的事。 "來,"珊瑚說:"我幫你打扮。" "做一夜公主也是好的。" "記住,十二時正要回來。" 兩個人都笑了。 馬星南打電話過來,"六時正我過來接你。" 清流急急應了一聲。 珊瑚正幫她梳頭,將一把頭髮束到頭頂,然後,捧出一隻餅乾盒子似的首飾盒,打開,取出鑽冠。 "嘩。"清流忍不住張大了嘴。 珊瑚笑,"這是首飾頭面中之王,來,沒有銜頭也要試一試。" 鑽冠稍有份量,兩邊扣緊了,把清流整張臉映得寶光流轉。 女性追逐鑽飾,實在有最佳理由。 珊瑚讚歎:"再不需要其它飾物。" "這頂皇冠做工如此細緻,不像是現買。" "好眼光,這原是俄國羅曼諾夫皇族遺物,列寧大革命時流入歐洲,賤價出售,正是有錢人搜刮鑽冕最佳時刻。" 清流惻然,"原來全是身外物。" "正確。" 六時正,她走出船艙,馬星南看到她,啊地一聲。 第五章 步入宴會廳,所有人客及侍應生又是嗡嗡嗡竊竊私語。 馬家的男丁全部站起來迎賓,以示尊重。 馬紅梅完全改變態度,慇勤地叫清流坐她身邊。 清流真想告訴她:衣服、頭面,全是借用的呀,一敲十二點,全部得歸還。 穿上那樣的衣飾,不由她不端端正正地坐好,竟似公主般端莊,因不知說些什麼才好,馬家的人也不便隨意開口。 終於,馬老先生試探地問:"聽說,你是劉太太的誼女?" 連清流自己都覺得訝異,睜大眼睛,不知如何回答。 馬星南來解圍,"我們跳個舞。" 清流坐累了,正想站起來鬆一鬆。 他倆轉到舞池。 馬紅梅看著清流背影說:"還有一個謠傳,說她是她的私生女。" "看得出她十分得寵。" 馬紅梅冷笑一聲,"媽,你肯把那樣名貴的鑽飾借給我戴嗎?問你多次,只說在珠寶店裡修改。" 這時有人客歡呼:"船到那不勒斯了。" 馬星南說:"我陪你上岸去走走。" "不,太晚了。" "那麼,到甲板散步總可以。" 她跟他出去,高高在上,俯視地面。 碼頭上湧滿窮人孩子,不住向遊客揮手。 遠遠看到清流,大聲喊:"美麗的小姐,請施捨角子,擲下來即可。" 清流駭笑,沒想到這種情形會在非第三世界發生。 馬星南說:"孩子討錢用是那不勒斯傳統。" "應該禁止呀,如此有辱國體。" "也許,人家沒有那麼多心。" 樂隊在餐廳裡演奏《回到蘇倫托》。 "明早我們去蘇倫托碧綠巖洞遊覽如何?" "明日再說吧。" 這種人家,面色轉變太快,清流適應不來。 在甲板上轉了一圈,紅鍛鞋有點軋腳,清流便藉詞早退。 她特地走進餐廳向眾人一一道別,馬太太還摟著她吻頰,清流心中大喊吃不消。 離開人群,才鬆一口氣。 第一件事便是脫掉高跟鞋,赤腳走回艙房。 進了門,發覺燈全熄了,未到十二時,劉太太已經睡下。 清流反手到晚服背後拉下拉鏈,噓,肌肉與脂肪齊齊恢復原狀。 她把裙子搭在沙發上,待明日處理,一逕回臥室卸妝,在浴室輕輕除下鑽冠,洗乾淨臉,她歎口氣,走到床邊,開亮了檯燈。 床上有人! 這一驚非同小可。 清流慌忙中退後一步,撞到茶几上,發出響聲。 床上的人醒來,噓地一聲,叫她肅靜,以免吵醒劉太太。 清流停睛一看,床上那人裸露上胸,笑意盎然,竟是余求深。 清流又驚又怒,喝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余求深笑著反問:"你說呢?" 清流取過電話,"你若不走,我立刻通知警衛。" 余求深輕輕說:"是劉太太叫我在這裡陪她。" 清流放下電話,"我不相信。" "她叫我同你交換房間。" 清流連忙披上浴衣,"將你的門匙給我。" "明早人家看到你自我臥室出來,會怎麼說?" 清流惱怒,"我管人說什麼,下了船,各散東西,永不見面。" "這麼說,你我怎地有緣。" 清流看著她,只見他裸胸寬大強壯,不見一絲脂肪,下身用被褥遮蓋著,她忽然漲紅面孔,忍聲吞氣,走到起坐間,蜷縮在沙發上睡。 良久,她握緊的拳頭才慢慢松卻。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珊瑚過來,推她,"這是怎麼一回事?"無比訝異。 清流疲倦地答:"登堂入室了。" 珊瑚壓低聲音,"你要當心。" "我想搬到你房中。" "沒問題,太太要是反對呢?" "我不是賣身的家奴。" 劉太太起來,看清流一眼,"昨夜玩得可高興?" 清流賠笑,"回來發覺寢室有客人,只得到珊瑚房去,以後也與她做室友,你說可好?" "不嫌擠嗎?" "沒關係。" "隨你吧,不過有事一叫,可得馬上過來。" 清流如皇恩大赦,"是,太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