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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岳盈    


  *  *  *

  時間在光影交疊間倏忽溜過,又是另一個白天了。

  禮謙透過窗口看向倒映著藍天白雲、陽光下波瀾起伏的運河河面,極目處船帆蔽天,那裡應該就是杭州城北的關口——北關碼頭。

  稍後證實了他的猜想,當鐵家莊的商船泊進忙碌的碼頭,禮謙發現停泊在附近的幾艘大船都掛著源興行的旗幟,工人們魚貫地往返船上與碼頭間裝貨、卸貨,足見源興行的生意有多興隆,而這還僅僅是北關碼頭一處見到的隆景。杭州城自古便是繁華的都會,禮謙知道華家的源興行在杭州城每一處碼頭都設有據點,也都有商船載運貨物交通五湖四海,光是船運一項便獲利可觀,遑論其他買賣。

  思忖間,鐵家莊的管事來到他身旁稟告,「小船給您安排好了。」

  禮謙收回視線,朝他點了下頭,拿起隨身的包袱跟著他下船,穿過人群走往碼頭區的另一端,換搭進城的烏篷船。

  杭州城渠道發達,要到坐落於城南部鳳凰山東麓的華府,走水路是最快捷的。

  在船夫撐篙下,烏篷船快速行在水面上,兩岸屋舍儼然,隨處可見柳永筆下「望海潮」裡描述的繁榮,「煙柳畫橋,風簾翠幕」的秀媚風景也一一閃過眼前,禮謙卻無心欣賞,心情隨著目的地接近而忐忑。

  如果以親手將血璧交給華敏瑜當藉口,要求見她,會不會顯得唐突?

  見到之後,那份強烈吸引他的悸動,是否仍然存在?

  頃刻間,原先的把握都變得不確定了起來,才發現之前想得太過理所當然,卻忘了世事如棋,變化莫測,連自己的心意是否一絲無改,他都沒把握。

  但在禮謙能做出另一番計較前,搭乘的烏篷船駛進一條私人渠道,一座背倚著鳳凰山,跨越渠道的建築赫然出現眼前。

  烏篷船靠向標示著華府的碼頭,船夫將船纜拋向岸邊,立刻有人接過,禮謙腳尖輕點,旋即上岸。

  負責接待賓客的執事不敢怠慢,上前招呼。禮謙遞上拜貼,對方神情一凜,恭敬地引導他進入大門,來到右側的接待花廳。

  「二公子請在此稍等,主上正在宴客,待小的進去稟告。」

  「你請便。」禮謙隨意打量佈置清幽舒適的廳堂,自在地端起景德鎮出產的青瓷茶杯啜飲一口。

  唔,還是用虎跑泉泡出來的龍井,是每一位上門的賓客都得此待遇,還是唯有他?

  沉吟間,管事腳步輕快的離去,禮謙盡情享用華家僕人送上來的茶點,但才吃了塊玫瑰酥,幾個水晶餃,和一碗銀耳蓮子湯,管事便再度折返,身後還跟著一名俊俏的少年,禮謙一眼便認出來人是敏璁的貼身侍從,名叫華佑。

  後者一見到他,機敏的眼中堆滿笑意,恭謹地朝他福了一禮。

  「小的華佑給您見禮了。敝上一知胡爺來了,便想出來迎接,卻不好怠慢自全國各地趕來聚會的大掌櫃們,只好請胡爺寬諒了。不知道胡爺願不願意移樽就教,由小的領您到宴會場,與敝上會見呢?

  禮謙眉頭微皺,想到要見一屋子的人便覺得討厭。

  機靈的華佑看出他的不快,連忙道:「敝上很希望能立刻見到胡爺。若不是他身染風寒,不方便奔波勞動,敝上早就親自前來邀請胡爺了。敝上有很重要的事,要請胡爺參詳呢。」

  捕捉到他眼中透出的一抹焦急,禮謙沉吟了一下,便同意了。

  「好。」

  「請。」

  華佑領著他跨出花廳,穿過約有六丈長的寬敞庭院,走向面對大門的屋子。

  那是一棟單簷歇的山式屋頂的華屋,遠遠地便聽見樂聲、人聲喧嘩,瞧見僕傭們端著餐盤穿梭不絕,進去之後果然發現寬敞的大廳裡熱鬧一片,開了十桌宴席,每桌約有八個位子,但部分位子是空的,該會在上頭的人全都舉著酒杯圍向坐在中間桌子主位的華服少年。

  「……華爺,這杯酒您一定要喝。源興行分散各地的大掌櫃一年難得聚這麼一次,您身為主人,至少該跟他們喝上一杯,聊表誠意。」清朗的男聲殷切地勸說,引來其他人的熱烈附和。

  「是呀,是呀……」

  回答他們的是一長串像要把肺咳出喉嚨的激烈咳嗽聲,就在大家驚惶地瞪著在丫環輕拍下起伏不休的佝僂瘦背時,一道低沉的聲音威嚴地響起。

  「方老闆,不是主爺不肯喝,而是他的身體不允許。」說著,還以譴責的眼光一一瞪視圍過來敬酒的眾人,看得人人心虛地垂下頭,最後落定始作俑者的方老闆。「大夫說,主爺病得不輕,他懷抱病軀招待各位,已經很勉強了,你還要他喝酒,不是要他……」

  「邱總管,你別說得那麼嚴重,華爺是有名的海量,我只是請他喝區區幾杯酒……」方老闆表情無辜地為自己辯白。

  「身體健康時,喝個幾杯當然撐得住,但主爺如今病得厲害……」

  「咳咳……」

  「有那麼嚴重嗎?」方老闆的聲音充滿質疑。

  「沒那麼嚴重,老夫幹嘛把主爺的情況說得這麼嚴重?難道方老闆以為老夫是想詛咒主爺嗎?」

  「我沒那個意……」

  「是呀,邱總管,方老闆並沒有……」旁人連忙七嘴八舌地權充和事老。

  眼看現場氣氛火爆,華佑敞開大嗓門宣佈——

  「胡家堡的二公子駕到!」

  登時,吵架的、看熱鬧的,全往大廳入口這裡看來。

  人聲鼎沸的大廳安靜了下來,向來不愛受到這種注目的禮謙,臉上雖然掛著笑意,心裡卻有些不悅,埋怨起華佑和他的主子來。然而,這份不悅卻在主位上的俊麗少年扶著侍女的手起身相迎時,奇異地煙消雲散。

  那種感覺實在很奇怪。他從來不覺得華敏璁可愛,至少不到能安撫他的程度。

  那雙帶著笑意的眼眸總讓他覺得太過狡黠,可當視線越過重重人牆與那汪汪的目光泉相遇,滿腔的不快卻融化在那暖如春泉的凝視裡,脈搏怪異地加快,呼吸也急促了起來,一雙眼無法自他顯得嬌弱的身軀上移開,難以言喻的揪心之痛蔓延向全身。

  這使得他的視線銳利了起來,雙眼散發出狂野的光芒籠罩向顫巍巍、似站不穩身的美少年。

  「二公子,這邊請。」

  就算沒有華佑的招呼,禮謙也無法抗拒來自華衣美少年眼中無言的召喚,彷彿受到無形的力量牽引似的,舉步朝前走去。

  他雄視闊步的姿態猶如君臨天下的帝王,逼人的氣勢迫使擋在前路的人牆自動讓開,竊竊私語也在人群間傳遞著,耳聰目明的禮謙自然都聽見了。

  「真的是胡家堡的二少呢。」

  「果然是丰神俊朗的美男子,怪不得有玉面狐這個外號。」

  「他出現在這裡是……」

  「你們沒聽說胡家小姐要把嫁妝送給咱們大小姐嗎?胡禮謙必定是為了此事而來。」

  「包括血璧嗎?」高亢的聲音激動地喊出。

  「那是胡夫人離世前,言明要留給愛女當嫁妝的,自然也包括在內。」

  「那可是無價之寶!華小姐不就……」

  「胡兄……」伴隨著虛弱笑容的無力輕喚柔柔飄進禮謙耳內,周圍的騷動與嘈雜登時失去意義。

  禮謙無心理會妹妹把嫁妝贈給華敏瑜的消息怎會傳得這麼快,注意力都為眼前玉雕似的人兒所奪,在那兩汪澄明如玉的潭眸中,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身影,這奇異地令他熱血沸騰。

  意會到自己的反應,他連忙收斂心神,努力排除這份不該有的感官衝動,目光嚴苛地審視著對方。

  記憶中的臉容應該更陽剛一些,漂亮的眼睛應該更銳利些,柔軟的櫻唇應該更闊一些,皮膚該黝黑一些,身軀要高大壯碩一些,就連聲音也該是更宏亮、低沉一些。

  然而,站在他面前的人兒,卻與記憶裡相差甚多,並奇異地牽動著他內心最柔軟的一方,點燃他心底的渴望,令他不禁疑寶叢生。

  難道是自己太過渴望華敏瑜,以至於見到與她面容相似的孿生弟弟,便克制不住那份渴望,對著華敏璁意亂情迷?

  「久違了。」

  低啞的聲音繼續傳來,禮謙壓抑著體內不該起的騷動,銳利的看進對方眼中,表明來意。

  「是有一段時間了。我這次來是……」

  「二公子這次前來,想必是護送令妹要送給我們大小姐的嫁妝吧。」爽朗的笑聲出自站在附近的國字臉中年漢子之口,他撫著發下的濃須道。

  「但來得也太快了點。胡小姐不是前天才下嫁鐵家的嗎?」像尊彌勒佛似的笑臉男人狐疑地問。

  「可見胡家堡有多義薄雲天,一言九鼎。胡小姐剛嫁進鐵家,便請二公子護送嫁妝來。」另一人接著道。

  「說得沒錯,胡家堡的確……」

  「咳咳……」

  突如其來的咳嗽聲打斷了眾人的議論,禮謙漂亮的臥繭眉跟著蹙起,盯住掩著嘴咳得厲害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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