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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宇璐 剎那間,她顫抖了一下。 這激顫並非為了這聲虛假甜蜜的愛語,而是她無意中瞥見一道明亮的目光,那目光從歸海弦的身後射出,像一顆石子投入她平靜無波的心海,勾起一陣陣的漣漪。 那目光她已不是第一次發現,那是一個黝黑瘦長發出的衣衫襤褸的少年,她從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只知道他睡在馬廄裡,被下人們呼來喝去。 他應該跟她年紀相仿吧?不過如果他能吃上更好的食物,身子一定比現在壯,年紀也會看起來比較成熟。太單薄的男人,總會被誤認為是少年,說不定,他已經是個成熟男子了。 「阿揚,幫我把外套拿回屋裡去。」歸海弦將黑色大氅一甩,扔進蕭揚懷中。 他住的地方是季家提供的別院,跟季家大宅只隔著一道牆。當初他來揚州時,只帶著一名軍師和幾名隨從,沒有過多的貼身珍寶。季氏夫婦不是鼠目寸光之人,知道他未來的價值,所以千方百計好意挽留,待他如座上賓。 他看中了季家的富有,季家則看中他的皇族頭銜,雙方從此結為友好同盟,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季初櫻成為他未過門的妻子。 「阿揚,你聽見了沒?還不快去!」歸海弦摟著季初櫻的肩,發現蕭揚沒有動靜,於是再次厲喝。 原來他叫阿揚。季初櫻偷偷瞥了他一眼。如此不起眼的名字,難怪她沒有印象,也許從前聽過,可是聽過就忘了。 她看見他低了頭,收起明亮的目光,抱著厚重的大氅往別院走。他很少說話,記憶裡幾乎沒有聽過他的聲音。季初櫻一直以為他是啞巴。 「你的小僕人以前我怎麼沒見過?」她順口問了一句。連她自己也弄不清楚為什麼突發如此怪異的好奇心。 蕭揚的背影突然頓住,或許是被石子絆了下。 「怎麼會沒見過。」歸海弦大笑著反駁,「他天天都跟著我,只不過你沒記住……也對,季大小姐若記得一個下人的長相,那才叫奇怪呢!」 蕭揚繼續挪動步伐,動作十分遲緩,彷彿受了什麼打擊似的,腳踉蹌著。 「弦,你這是在取笑我嗎?」季初櫻似笑非笑的努了努嘴,她知道歸海弦很喜歡她撒嬌的模樣。 「我怎麼敢取笑我們的小壽星?」歸海弦果然神魂顛倒,進一步摟緊她,企圖與她額頭相抵。 季初櫻左閃右避,仍躲不過他強勢的擁抱,正為自己先前擺出的嬌媚神態後悔時,一聲輕咳拯救了她。 只見歸海弦馬上放開她的手,帶著幾分懼怕回頭望向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的一名中年男子。 男子清須長袍,仙風道骨,嘴角還揚著一抹微笑,他就是歸海弦又敬又怕的人──單于淳。 歸海弦稱他「軍師」,雖然手邊無兵,但單于淳替他的流亡生活出謀策劃,讓他這個失勢的皇族不至於變成一隻悲慘可憐的喪家犬,所以單于淳的智慧讓人尊敬,他的一聲輕咳,足以讓歸海弦不敢亂說、亂動,就連季氏夫婦有時遇到商務上的問題,也會低頭向他請教。 「軍師……」歸海弦囁嚅道。「您怎麼會在這兒?」 「今天是季小姐的生日。」單于淳冷冷的回答,「老奴理應來道賀,何況還有一件天大的喜訊要告訴公子您。」 「什麼喜訊?」歸海弦疑惑,「我一個喪家之人,還能有什麼天大的喜訊?」 「非也。」單于淳搖頭,「公子馬上就不是喪家之人,老奴剛剛接到快函,說是堯皇要召公子回去。」 「皇叔他……哦,不,皇上他真的要召我回去?」歸海弦滿臉愣怔。 「恭喜公子!」單于淳抱拳行皇族之禮,「說不定此次回京,您就可以恢復『文賢王』的名號。」 「恢復名號?」歸海弦愣怔之後是抑不住的驚喜,顧不得旁觀者的目光,直搖著季初櫻的肩狂喊,「櫻,你聽見了沒有?我要恢復名號了!將來你就是名副其實的文賢王妃了!」 名副其實的文賢王妃?季初櫻偷笑。恐怕輪不到她吧?如果將來他真的恢復名號,天下美女如此之多,他還會記得她嗎? 但並非所有人都像她這麼悲觀,只聽身後兩聲整齊的「恭喜文賢王」便可知,季府上下對歸海弦的前途充滿信心。 不知何時聽聞喜訊的季氏夫婦已經趕來,心花怒放的站在迴廊上。 「點燈,奏樂,上菜!」季老爺吩咐著下人,笑盈盈的轉向歸海弦,「文賢王請移駕花廳,今日小女生日,已備好薄酒,請文賢王賞光。」 已備好薄酒?季初櫻暗自捧腹。先前連一碗壽麵也沒有,現在竟然連筵席都變出來了?她真不得不佩服呀! 「女兒呀!你也真是的!」季夫人假扮慈母,握著季初櫻的手責怪,「自個兒的生日,也該穿得像樣一點兒,瞧瞧你這模樣,只戴一支簪,知道的人,說你樸素,不愛花呀粉呀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們做父母的虧待了你呢!來來來,到娘親屋裡來,首飾隨你挑,好好打扮,打扮!」 「多謝母親大人。」季初櫻乖乖回答。 她憋笑憋得快斷氣了,只覺得天下演技最高明的,不是梨園的戲子,而是季氏夫婦。 她不經意的看了看剛才的地方,那個抱著厚重大氅的少年已消失蹤影。忽然有種失落的感覺竄上她的心,呵!好沒道理,一個不相干的下人,怎麼會擾亂她的心情? 或許是因為他清亮的目光盯得她太過緊張,所以這會兒沒了監視,她整個人鬆懈下來,心情也驟然失重。 春天的晚上還是很冷,他獨自睡在馬廄裡,不會著涼嗎? 季初櫻忽然發現自己很可笑。她不過是一個自身難保的孤女,還好管閒事的擔心別人著不著涼?兼濟天下是達官貴人們的事,無用的她,給不了任何幫助。 此刻她能做的,就是扮演好歸海弦未過門的妻子和乖女兒的角色,為那一丘之貉的虛偽人們微笑乾杯。 ☆ ☆ ☆ ☆ ☆ ☆ ☆ ☆ ☆ ☆ ☆ ☆ ☆ ☆ 「小姐,你快看!」 筵席過後已近午夜,提著燈準備引季初櫻回屋的翠環忽然驚叫出聲。 隨著這一聲驚叫,季初櫻身後所有的人都愣住,連一直在聒噪的季氏夫婦也立刻噤聲。 院中掛滿燈籠,所以他們可以清楚的看見,那先前還是光禿一片的櫻樹,此刻已開滿粉白花朵,連綿如雲、炫麗奪目,給人一種窒息的美麗,像是神靈忽然想起她的生日,於天地間施了法術,變幻出這絕色之景。 「怎麼回事?」她聽見耳語紛紛,大家都在詫異,可卻沒有人敢胡亂猜測。 彷彿櫻樹成了妖精,沒人敢靠近。翠環提著燈籠的手也在發抖。 季初櫻也愣了一會兒,但她並不害怕,這是上天賜給她的禮物,為什麼要怕?於是她拎起裙子,獨自走到那棵櫻樹下一探究竟。 所有的人都膽戰心驚的望著她,似乎一不小心,她就會被樹妖吃掉。 玉臂攀上樹頭,攬下一簇似雪花團,指尖輕輕一觸,季初櫻不由得笑了。不,這不是真的,葉間綻放的是朵朵絹制的假花。 是誰在這寒冷的夜裡,趁著季府上下在花廳大擺筵席之時,爬上這無數枝頭,費盡苦心為寂寞的櫻樹打扮? 現在她終於知道布閣失竊的那匹白絹下落何在了。 這個偷布的賊真是個奇人,以特殊的方式歸還贓物,將絹化成花,點綴季府。 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不知怎麼在她心中浮出──這一切,像是為她做的,為她的生日送上一份奇特的禮物。 呵,也許這只是惡作劇,一切都是她在自作多情,賊並沒有討好她的意思。但無論如何,她對眼前看到的景象,真的很喜歡,心中泛起徐徐溫暖。 第二章 季氏夫婦沒有再追究盜竊白絹的人,因為事情太詭異了,他們不敢追究。而且兩天以後,發生了另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使他們無心再追究──歸海弦,失蹤了! 尋遍了整個揚州城及花街柳巷,這位未來的文賢王依然杳影無蹤,像是平白無故的從人間蒸發了。 據說,那個清晨,婢女們像往常那樣端著洗臉水到他房裡去,卻發現床上空無一人,他愛穿的黑色大氅還掛在椅子上,被中仍有餘溫。 歸海弦的失蹤比那滿樹絹櫻更加詭異,有人說,是園中的花妖把他吃了,更有人說,是堯國不想讓他回去的人偷偷遣人此地,把他殺了。 眾說紛紜中,季府的氣氛變得愈加恐怖,天一黑,便沒人敢再出自個房間半步。 「小姐,你在做什麼?」 端著晚膳,才進門,翠環就發現季初櫻正翻箱倒櫃,東西鋪了一地。 「收拾細軟,準備逃跑。」 「逃……逃跑?」翠環錯愕不已,「小姐,好好的,逃什麼?你也覺得這府裡有妖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