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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言妍    


  攸君知道自己髒,由裡到外都不像平常的人,所以,客棧的人一見到她,便揮著手驅趕,但她能到哪裡去清洗乾淨呢?  第一次嘗到當下層人的滋味,幾天不到,便已嘗盡人情冷暖,受挫的感覺一點一點的噬去她的意志,若她找不到姨婆,也走不到蘇州,該怎麼辦?

  她腦海裡一直想著張寅青,或許她該跟他……不!攸君立刻甩掉這個念頭,他那人太危險,總令她憶起阿瑪和哥哥,像在天子腳下仍為所欲為的那種任性人,最後連命都在倉皇中丟失。

  夕陽一寸寸的轉暗,攸君來到河邊,決心要將自己洗淨,但望著腥臭又潮濕的水,怎麼也下不了手。  旁邊有個婦人,披頭散髮的看不出年紀,衣服殘破到腿和手臂都露了出來。在幾聲微弱的啼哭後,攸君才發現她身後背著一個小貓兒似的嬰孩。  「苦呀!」婦人對著大河說:「戰沒打完,洪水就來,孩子不是死,就是賣,連丈夫也丟下我,只剩這小命根子,我能撐到什麼時候呢?」  婦人的手上拿著幾個發黑的饅頭,讓攸君的肚子又餓了起來。以她現在這種模樣,有錢都買不到東西,只能乞討,但這她死也做不到的!  「姑娘就只有一個人嗎?」婦人好心地問。  攸君點點頭。  「這河邊又黑又冷,你可以跟我一塊兒,我們在廟前有個小帳篷,大家湊合著。」婦人又說。  攸君本不願意,但又走投無路,既然是一身的乞丐裝,那待在乞丐群裡應該會比較安全吧?

  但一到廟前,攸君馬上就後悔了。這些乞丐比山寨中的還慘,所謂的帳篷,都是用破衣搭的,有人半死地躺在那裡,有人全身水腫的任蟲蟻爬……她走了幾步,便忍不住想吐。

  遠遠地有人悲涼的唱著,「朝亦不得棲,暮亦不得棲,黃昏空巷風露淒。富豪大屋牢雙扉,暫從簷下相為依。無端猛而深濺泥,男方悲嚎女哀啼……」  或許河邊還好一點!攸君正要退出,婦人就把嬰兒交給她說:「你替我照顧一下。」  軟綿綿的東西交到攸君的手上後,就見那婦人走進帳篷,一個男人撲上去。  攸君從小到大哪看過這景象?不要說窮、髒、亂,還有男女間如動物般的交媾……猛地,有人拉住她,嬰兒落到地上,哭得驚天動地,她也尖叫起來。  「要不要雞腿?我有雞腿喔!」一個粗壯的男人硬是要親她說:「乖乖伺候大爺吧!」  「不!」攸君使盡吃奶的力氣推工他,得空就跑。

  但哪裡是正確的方向呢,在這裡,人人都餓得半死,不會有人伸出援手的。攸君盲目地跑著,但就是出不了這些帳篷,當看見最後一堵牆高高的在她面前聳起時,她再也無路可走了!

  不!她是大清格格、大周公主,寧死也不能損及清白啊!沒白綾可上吊,那劍呢……哦!她只有串鈴了,只是劍的飾物,一堆沒用的寶石……寶石?對!她可以吞寶石自盡,就像以前人家說的吞金……

  攸君用力地握著串鈴子,等待嘈雜聲靠近。  一個大拳揮過來,弄掉串鈴子,男人粗暴地說:「你這婊子,看本大爺怎麼整治你!」  「串鈴子我的串鈴子……」攸君蹲到地上尋找,那人撲個空,更憤怒得如一隻大熊。  突然,有兩條腿連翻的踢過來,把大熊踹得有七、八里遠,幾個帳篷應聲而倒,裡面的人驚叫哀嚎。  「快走!」腿的主人說。  攸君只覺得又有人要強拉她,本能地掙扎,卻聽到那人說:「是我!」  是張寅青!她一下子就聽出他的聲音,淚水溢出,心也放下來了。她不再抗拒,只是說:「串鈴子,我要找到串鈴子!」  「又是那勞什子!都死到臨頭了,還管它幹嘛!」張寅青生氣地說。  「沒有它,我死也不走——」攸君繼續在地上摸索。  「真是白癡!」說歸說,張寅青仍替她擋住那些凶悍的乞丐及嫖客,雖然他武功高強,但眾怒還是不可犯的!  「找到了!」攸君終於說。  張寅青攔腰將她抱起,又飛又跳的,奔跑了一段路,才離開乞丐的地盤和一群窮追不捨的野狗。  到了河岸邊,他們停下來喘氣休息。攸君兩腿發軟,全身顫抖,搶先開口,「我現在很難過,拜託你不要說話。」  她猜得可真準,他的確是要訓她,證明她的愚蠢,不過,看到她蜷縮成一團,嚇得魂飛魄散的小可憐模樣,張寅青就將所有的話都嚥了回去。  月湧大江流,今晚的月雖是彎彎一條,河水濤濤,也照出懾人的澎湃感。他們都沉默不語,只是任河水聲佔去四周的寂靜。  這沉默,對張寅青而言是個異數,但和攸君在一起,卻是如此自然,他可以感覺到她的憂傷、驚嚇,比對任何人都要強烈。  而他的沉默對攸君來說,則是一種體諒,一種瞭解及等待,是沒有人給過她的平靜治療。  許久許久後,他才問:「你要去哪裡呢?」  她用著和月一樣美的眼睛看著他說:「我好想洗個澡,把一切骯髒都洗掉。」  「沒問題!」張寅青爽快地說:「一切交給我來辦!」

  張寅青的方式其實很簡單,就是找戶人家,敲敲門,給一點錢,說兩人是兄妹,因而得到暫住一宿的機會。  這家人的晚輩都到外地去了,只留下兩個老人,十分熱心地招待他們。  攸君終於有熱水洗澡了,她泡在桶子中拚命地刷,在升騰的氤氳中,除掉所有的疲累和不堪之後,她什麼都無法想,只能閉著眼睛陷入半昏睡的狀態中。  直到張寅青在門外叫著,「攸君,該起來了吧?」  他竟敢叫她的閨名?哦!他是「哥哥」,自然不能再稱她吳姑娘。  攸君換上農家的粗布衣裳,雖刺皮膚,但至少乾乾淨淨的。她將袖子捲了卷,讓長度更合身。

  老太太煮了一鍋稀飯,加上燻肉及自種的蔬菜,令人胃口大開。張寅青早坐在那兒了,也是一身換過的衣服,人舒爽許多,透出一些以前她從沒注意到的斯文氣。  「瞧這一對兄妹,眉清目秀,俊俊朗朗的,不就像對金童和玉女嗎?」老太太難得家裡來客,開心地說。  如此家常的氣氛,再加上誇張的讚美,令張寅青很不自在。他故意粗裡粗氣地吃完飯,便走到外面的院子裡,一面打蚊子,一面讓頭腦清醒。  好啦!他再度救了攸君,也使她明白單獨一人時的險境,但下一步要如何?陪她到底嗎……  廢話!他不是在與眾兄弟分道揚鑣時就決定好了嗎?  張寅青坐在台階上,覺得自從認識攸君後,生活變得好複雜,連自己的心意也無法控制了。  攸君慢條斯理地吃完飯後,也把近幾日發生的事前後仔細想了一遍。

  那一夜在小廟,張寅青雖一臉匪賊似的不懷好意,但後來卻在森林中替他們解圍;石陂河氾濫也不是他的錯,好歹他又救了她一命;而他們那票人,冒著生命危險進土匪窩救張潛,看來都是俠義之士,尤其是張潛的談吐有度,絕非不法之徒。

  所以,張寅青從不是她以為的壞人,那麼,他現在緊跟著她,又有什麼目的呢?不容否認的,有他在身旁,攸君就像吃了定心丸似的,由疑懼到信任,這中間的轉變也未免太大了。

  她走到屋外,悄悄地坐在離他不遠處說:「謝謝你,如果沒有你,我只怕活不了了。」  「活不了」幾個字讓張寅青覺得十分難受,他說:「你早聽我的話別走,就不會碰到這些事了。」  「我不走不行,我要去的地方是蘇州。」攸君搖搖頭說。  「蘇州?」他頓時眼睛一亮,「太巧了!我家就在蘇州附近一個叫拓安的小鎮,我們兩個算同路。」  他似乎太興奮了些?她小心地問:「我記得你不是要護送張先生去浙江嗎?」  「有林傑他們就夠了,我突然急著要回家。」他說。  「很意外你有家,我還以為你是走慣江湖,處處飄泊的人。」她說。

  「我是很想,可我不但有家,還有業,所以,不得不常回去報到。」張寅青比著手勢說:「你或者不信,但我手下可是領了幾個船隊,管了好幾萬人呢!也算有錢有勢的富商。」

  「我相信。」攸君微笑著說。  「你呢?你父親是做什麼生意的?」他極好奇地問。  攸君愣了一下,才避重就輕的說:「他很早就過世了。」  「怎麼和我一樣呢?我也很小就失去了父親。」他的聲音中有掩不住的落寞。  「你其他家族的人呢?」她問。  「我母親也不在了,只剩下一個姐姐,雖嫁了人,還不時愛叨念我。」  「我就只有一個姨婆相依為命。」攸君淡淡地說。  「那兩個叫阿川和大龍的人呢?」他問。  「他們是旅途中保護我們的人。」她簡單的解釋。  他笑了笑說:「你們的確需要保護。」  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牛郎織女星。空氣靜靜地流蕩,竟帶著一種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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