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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言妍    


  七月的夜仍帶著一絲沁涼,流民們都聚集在篝火處,看著主寨裡的燈火通明及笙歌不斷。  他們都沒有看過白鐵爪,只見廚房的佳餚往返送入,而乞丐中年輕、稍具姿色的女孩,自願或不甘的,都難逃幾個頭目的魔手。  雖然彼此衝突不斷,但攸君還是緊跟著張寅青,像一線形影不離的「夫妻」,夜裡他們自然就擠在一塊兒。

  張寅青直直地躺在地上,望著滿天星斗。攸君小心地與他劃出一條界線,抱膝坐著,以為自己一定睡不著,但這兩天來實在經歷太多,大火、洪水、失散、強迫跟陌生人走、裝乞丐、做苦工……種種都超過她身心所能負荷的程度。於是,她不知不覺地進入了沉睡狀態,而且還作了許多光怪陸離的夢。

  夢裡,有猛健豪爽的阿瑪,他特別疼愛她這個小女兒,總喜歡把她抱得高高的,逗得她又叫又笑;還有世霖哥哥,不是拿蛤蟆嚇她,就是買些小玩意兒哄她,她生病時更不時陪著,裝小丑讓她笑逐顏開……

  花園裡還有誰呢?哦!是征豪和洵豪……洵豪力氣大,總把她的鞦韆推得高高的;而征豪心細,總站在前面防止她摔下來。  她不是很幸福嗎?有這麼多強壯的臂膀聽說豐她。攸君感覺到那種溫暖和安全,但又有一些冷,王府豪宅怎麼會這麼冷?她不禁輕喊著,「阿瑪,阿哥……」  張寅青當然是閉不了眼,他有太多事要留意,見那位嬌生慣養的小姐終於睡了,身體慢慢地歪斜,他挪挪手腳,她就枕到他的腿上來。  這就算是害她刨泥土、挖草根的一點服務吧!

  阿瑪、阿哥……她是在說夢話嗎?這是哪一省的土話?她是喊媽和哥哥嗎?張寅青一直覺得她的身世怪異,跟著姨婆一路逃難似的往東奔走,她真正的父母家人呢?  那樣脫俗的氣質,她的家人也應該不平凡吧?

  就像他,不凡的氣宇、不凡的家世、不凡的人生,雖然領的不是乞丐,就是工人,但五湖四海,連草見了他都要低頭,不也算踩在雲端的土皇帝嗎?嘿!他可第一次找到也是踏著雲而行的土皇后耶!

  一滴大露水落在他的額頭上,冷醒了半睡的他。什麼和什麼呀?他八成是昏了頭,才在那裡封什麼皇帝和皇后的,這名叫攸君的女孩,脾氣特嬌怪,連路都走不好,既不柔也不順,淡淡的摸不著,哪裡配得上他張小祖的名號呢?

  唉!愈早解除這「包袱」愈省心吧!  當他們兩個近得要偎成一團時,夜梟聲有規律地響起,呼呼呼,三聲、三聲,又三聲。  張寅青連忙推醒攸君,半抱直她,耳語說:「時辰到了。」  那親密及溫暖的感覺,讓攸君一時迷糊了,直到看見那半勾的月和滿天的星,她才想起土匪窩的一切。  他們擺低姿勢,幾乎匐鋪在地的走出流民的範圍,來到竹牆旁。三更已過,蟲鳥歇息,人  人熟睡,白白的熱氣全散,正是大自然警戒力最鬆懈的時候。  夜梟又叫,攸君看見幾個走動的人影,都向他們圍聚而來。大家不敢說話,只用手比劃著,夜太靜,連樹葉的沙沙聲都顯得有些嚇人。  要怎麼出山寨呢?原來他們早在竹牆的最荒僻處挖了一個大洞,切斷牆根,再加上林傑及李武東在外的刨掘,剛好夠一個人鑽出去。  數了一數,總共六個人,張潛第一、攸君第二、張寅青第三,再來是兩個丐幫的手下,由阿官殿後。  先出去的人先行,過程絲毫沒有停頓。林傑領路,阿官斷手,張寅青帶著攸君,其他人則照顧張潛。  森林中偶爾有鳥雀驚起,並隨著他們移動,照出一上又一個的黑影,快速、寂靜,這是攸君所沒有過的經驗。  一路上,張寅青算是體貼她了,沒再嫌她走得慢、走得笨,有時乾脆將她攔腰一抱就是好幾步路,如果不是男女授受不親,他恐怕會背她疾行,倒還省事些。  天快亮時,他們停下來吃些乾糧、喝些水,張潛問:「我們要怎麼走?」  「渡河往南。如果沒有意外,應文兄早避開洪水,趕往浙贛的邊界了。」張寅青說。

  浙贛邊界?這不就離她的目標愈來愈遠了嗎?攸君記得姨婆說,他們得在石陂渡河,再往東走,才能到蘇州。她現在就在北岸,說不定婆婆已在四處尋她,她當然不能隨這群人到南方,況且,她本來就不該和他們在一塊兒。

  攸君想提出自己的意見,要他們實現放她走的諾言,但此刻,趕路要緊,又怕白鐵爪由後面追來,所以,一路風聲鶴唳的,根本找不到了時機。  張寅青幾次看她風塵滿臉、蛾眉緊蹙,但並沒有發出怨言,也就沒有多說什麼。

  從半夜到黎明,從黎明又到午後,他們終於來到有人跡的小碼頭,放眼望去,河水海潮得不見彼岸,而且,上面還飄著一些大樹、樑柱屋宇、死的動物,甚至疑似人體的東西。

  「洪水。」張寅青望著滾滾的濁流說。  「把石陂河以南的幾個鎮都淹羅!」旁邊有一個乞丐老頭說:「蒼天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呀!」  「蒼天不仁,是因為人先不義,都做些喪盡天良之事。」張潛感慨地說。  「你們要過河嗎?」老頭子問。  「沒錯。」張寅青回答。  「船隻可是很貴的呀!」老頭子說:「這一上船,汪洋一片,還以為自己在東海哩!」  他們都是飄泊慣了的人,什麼海都見識過,這洪水漲起來的河,不過是小事一椿。  張寅青正要派阿官和林傑去找船,攸君突然說:「我不過河,現在可以離開了嗎?」  「離開?」張寅青好像聽不懂她的話船重複著。  「老大,吳姑娘的意思,是要和我們『珍重再見』了。」李武東湊熱鬧地說。  「對。」攸君說:「你答應過我,只要我們混入白鐵爪的山寨救出張先生,你就放我自由。」  他還沒笨到記不住這些話,她幹嘛又說一次呢?往南看是未消的湯湯大水,往北看是饑民遍野,她一個女孩子家如何生存?  張寅青當下便說:「不行!不管我曾答應過什麼,你還是得跟著我們!」

  攸君無法置信的睜大眸子,「我為什麼要跟著你們?我要往東,又不往南,而且,我還有姨婆,我得去找他們,你沒理由限制我的行動,我又不欠你任何東西!」  張潛早就對這年輕姑娘的來歷很有興趣,聽到他們的爭執,忍不住問:「她欠你什麼嗎?」  「一條命!」張寅青鐵著臉說。  「你或許救過我,但不能囚禁我!」攸君向著其他人說:「你們都可以作證,他說會讓我走的!」  「是不是這樣呢?」張潛問著林傑。  「是這樣。」林傑點點頭,「老大在石陂救了吳姑娘,希望她留下來幫忙,事成後就各走各的。」  「既然如此,好有什麼好吵的?」張潛以長者的姿態說:「吳姑娘,謝謝你伸出援手,你要往東,我們也不留你了。」  「可是她一個人……」張寅青急急地說。  「我姨婆就在前頭等我,我不會一個人的。」攸君說完,取回自己的東西和串鈴子,簡短告辭,便匆匆往小鎮走去,深怕張寅青會出來阻擋她。  好在有個張潛是講道理的!

  眼看他的「包袱」一步步走遠,張寅青頓時有一種心頭肉被刨去的感覺,以及三個字——不甘心!他不甘心對她一無所知、不甘心她飄然遠去,更不甘心一場邂逅,從此再也見不到她!

  但不甘心又能如何呢?天下女人如此多,她毫無特別之處,再美、再神秘,也輪不到他割捨不下的牽念著,他可是一向富有薄倖之名的張寅青呢!

  張寅青強忍著沉重的情緒,分頭指揮找渡舟、找宿處,忙了好一陣子,見日落江面,彩霞都不再瑰麗,夜幕如一塊陰影般掩住他的心頭,突然,一股極強烈的預感衝擊著他——那個攸君……甚至過不了今晚!

  不行!他不能放她一個人行走茫茫的江湖!  「林傑、阿官!」張寅青拉住正在準備食物的兩人說:「從這兒到浙江的路線,你們都熟吧?」  「當然熟呀!」林傑想也沒想的回答。  「那張先生就麻煩你們了,我不打算和你們同行。」張寅青說出自己的決定。  「為什麼?你要去哪裡?」張潛問。  「我……」張寅青本想扯個謊,但又不符合他對朋友坦蕩的個性,只好說:「我看,我最好去探探吳姑娘的情況,或許她找不到她姨婆,需要幫忙什麼的。」  「嘿!你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好心腸呀?」李武東調侃地道。  阿官接著開口,「老大,你這樣中途開溜,小心挨師父和幫主的訓,到時搞不好還會以幫規處置……」  「我心意已決。」張寅青打斷他,把該交代的事情說清楚後,便火燒屁股似的往鎮內而去。  他說走就走,衝動得像支沖天炮,這邊張潛皺起眉說:「寅青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從沒見他這個樣子過。」  「他被那位吳姑娘迷住啦!」李武東說:「大概是我們有任務在身,太久沒逛妓院羅!」  「吳姑娘可是大家閨秀,不比那些青樓女子。」林傑說。  「所以我才說他病情嚴重呀!」李武東笑嘻嘻地說:「咱們張小祖總算也有逢桃花劫的一天,從第一晚開始,我就知道他捨不得那姑娘啦!」  林傑打一下他的頭,「你回總幫後,可不能亂說話,小心你的嘴!」  他們的心都悶悶的,不時望著大路,希望奇跡出現,張寅青能迷途知返,再度回到他們的隊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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