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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言妍    


  「你說得好像是小孩子第一次碰電話般新奇。」月柔好笑地說。

  「你不明白。」他歎一口氣說:「過去十年,我常這樣看月亮,想你在何處,是否也在和我看同樣的月色。如果你曾經有想和上帝、天使通話的想法,就可以瞭解我的感受。」

  「我不相信有上帝或天使。」她回答。

  「天使不相信有天使,不很荒謬嗎?」他笑了,一會兒才止住:「那麼,告訴我,這十年你有想我嗎?」

  「天使會想念魔鬼嗎?」因為他心情好,忍不住要和他抬槓。

  「當然不會,而且要避之唯恐不及。」他又笑了:「說實在我喜歡這個你。有點快受不了凡事溫順的你,像典型的日本女人,戴了一層精緻的面具。」

  「不想和你吵架。」月柔誠實地說。

  「不是吵架,只是希望你像以前的月柔,對我無話不說,撒嬌耍賴,沒有一點心機。」

  他短笑一聲:「現在的你,充滿神秘,學會隱藏,令人難以捉摸。」

  「這些都是你教我的,不是嗎?」她淡淡地說。

  他沉默半晌,再開口時帶著笑意說:「我一直以為你是非常聰明的女孩子,你曾說過你最大的志願,就是當聯合國的和平使者,讓世界不再有仇恨與戰爭,你還記得嗎?」

  「可惜我大學選的是心理系,現在做的是花卉生意,沒有達成任何和平。」月柔說。

  「為什麼選心理系呢?」他好奇地問。

  因為長期接受心理治療,她心中說,口裡卻答:「因為我想研究仇恨和報復的心理。」

  「也!」他語氣一僵,然後帶著嘲諷問:「那我們的月柔探討出什麼心得?」

  「仇恨和報復都是一種自我設限、自我毀滅的可怕心理。它會造出無法超越自己及敵人的痛苦情緒,陷入輪迴而無法脫身,地獄就是這樣自找的。」她正經地說。

  他竟笑了,而且笑得很久,最後才說:「你大學真的沒有白念,懂得用來教訓我。」

  這是他第一次談仇恨沒有生氣,月柔更大膽地說:「我父親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他為我母親復仇了,但是一點也不快樂,他說冤冤相報何時了,他說唯一能獲得平靜的方法就是寬恕人和無止盡的愛。」

  這一回沒有笑意了,只是很直接地說:「如果你說得那麼多那麼精彩,是希望我放你走的話,那你就別浪費精神了!」「我說過我不會走的。」她輕歎說。

  「可憐的月柔!」他突然說:「永遠在照顧人。先是父親、外婆,再是方明雪、沈紹光、沈紹揚,現在是我鄭榮軒,真是個犧牲自我的天使。那麼誰來照顧你呢?」

  這時明雪抱著熟睡的小雪進臥房,月柔忙說:「我要掛斷了,小雪要睡覺了。」

  「明晚再聯絡了。」他又說:「好好照顧自己。」

  月柔坐在那兒,呆呆地看著明雪細心往下女兒的一舉一動。

  「他真是神經病,少天不遙控你都不行。」明雪走過來輕輕說:「他又欺負你了嗎?」

  「他沒有欺負我。」月柔搖搖頭,「你為什麼老要把他形容得那麼壞呢?」

  「我看不慣他的態度嘛!」明雪哼一聲:「明明是仇人的羞辱,還一副自以為大人情人的樣子,天天纏著你,就是存心要騙取你的感情嘛!月柔,你千萬別愛上他,為他所迷惑!」

  太遲了,十年前就太遲了,她故作輕鬆地說:「我不會那麼傻的,倒是你,和致文之間有了交往,為什麼不告訴我?」

  「哎呀!八字還沒一撇呢!」明雪的臉紅得像紅蘋果。

  「我看致文很有意,對你和小雪很照顧。」她說。

  「算了吧!我是寡婦,又拖了一個孩子,也不知道他的好是真是假?我才不去奢望呢!」

  明雪說。

  「你不是說他人很老實,怎麼會假呢?」月柔說。

  「現在男人精得很,每個都九彎十八拐,何必為他們煩惱!」明雪拉起她來:「走!出去聊天!所謂有歡堪享直須享,莫待無歡空悲傷。」

  月柔聽明雪竄改的唐詩,不禁噗哧一笑,這就是明雪,永遠樂觀開朗。但願她們之中,有一個是幸福的。

  ※   ※  ※

  月柔拿著一份榮軒留在山莊的文件,匆匆趕到盛南大樓,交給秘書亞珍傳真。

  她並喜歡到盛南,幾乎人人都知道她和榮軒的關係,聽嬸嬸說流言不堪,她就老覺得所有眼光都聚在她身上,打量的,批評的,每一道都教人不舒服。但偏偏榮軒不忌諱帶她出入各種場合,她學會用笑來抵擋一切有聲無聲的刺探。

  亞珍一看見她,就一臉愉悅地迎上來,她們兩人現在算滿熟悉了。

  「亞珍,這是你要的那份文件。」月柔說:「榮軒說還有另一份在他辦公室裡。」

  「謝天謝地!我再不傳過去,鄭先生會大發雷霆的。」亞珍忙接過去,又到榮軒的辦公室。

  「他自己忘了,還要大罵人?」月柔跟進去問。

  「也不是罵人,鄭先生很少發脾氣。」亞珍邊找東西邊說:「只要他一嚴肅起來,就有點嚇人。」

  「我瞭解。」月柔微笑說。

  「我想他不會給你臉色看的。」亞珍說:「他每次一看到你就露出笑容,他對我們才不會這樣,我常常忘記他才三十二歲,都有他已經四、五十歲的錯覺。」

  「有那麼嚴重嗎?」月柔問。

  「你才知道!」亞珍說。

  月柔站在玻璃窗前,看著馬路上如蟻動的車流人群,她常為榮軒年紀輕輕就能闖出如此一片事業而感到驕傲,但他的心卻是沉重不快樂的,她如何才能讓他回到正常呢?

  和亞珍告辭後,月柔想趕去花圃。走到底樓大廳,已大腹便便的曉真迎面而來,想躲也沒地方躲,自從三個月前宴會後,她們沒再見過面。不知道她對榮軒這次舉動又有什麼看法?月柔有些不自在。

  「嗨!你怎麼來了?是花坊的事嗎?」曉真先開口,十分熱絡的樣子。

  「不。只是幫榮軒送一份文件而已。」月柔說:「快生了吧?」

  「下個月。」曉真摸摸肚子:「我現在像一隻大笨象,真希望早點生下來。」

  「知道是男是女了嗎?」月柔問。

  「照超音波,是個女孩。」曉真說:「這幾天踢得特別厲害,仰德好怕我早產,明天早上一簽完約,他就飛回來。榮軒要晚一個星期,他告訴你了嗎?」

  月柔胡亂點點頭,榮軒什麼都沒說,她不想談這方面的話題,只客氣說:「祝你有一個健康的寶寶,再見了。」

  「謝謝你。」曉真說。

  才走幾步,曉真突然叫住她說:「月柔,上回我說想和你小聚,不是隨便說說而已。只是榮軒一直不准我接近你,今天恰巧碰到了,我想和你談談,可以嗎?」

  榮軒不准曉真接近她,為什麼呢?帶著滿心疑問,她隨曉真到附近一家點心鋪,剛好是下午茶時間,人還不少。

  「最近一天都要吃好幾餐。」曉真叫了一堆糕點說:「中午吃完一個大便當,四點還要塞幾個麵包,有一次忘了吃,差點餓昏了呢!」

  「孕婦都是這樣的。」月柔笑著說。

  「你好像對孕婦的事滿瞭解的。"曉真無心地說。

  聽者有意,月柔忙解釋:「我小叔叔的太太才生了一個女兒,懷孕期間她什麼都對我說,所以我也快變成專家了。」

  提到沈紹揚,就不免想到往事,兩人靜了下來。

  「月柔,過去的事,我一直想說對不起。」曉真很誠意地說:「當年我實在太魯莽衝動,才害你受了委屈。但相信我,我真的沒有想到鄭媽媽會那麼瘋狂,事後我好難過。簡直就像我自己被打一樣,你肯原諒我嗎?」

  「過去的事又何必再提呢?」月柔說,她實在不想揭舊傷疤。

  「怎麼不提呢?它像鞭子般,天天抽著我的良心。」曉真說:「我覺得自己就等於是劊子手手上的那把刀子。」

  「沒有那麼悲慘的。」月柔內心一痛,仍很平靜地說:「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真相遲早要揭露,我又怎麼會怪你呢?」

  「真的?你真的不恨我?」見月柔微笑點頭,曉真歎一口氣說:「榮軒就一直不肯原諒我,他好幾年不和我說話呢!」

  「哦,為什麼呢?」月柔非常意外。

  「他最恨人家干涉他的事,最恨事情不照他的計劃而得。因為你的一,我也差不多變成他的仇人了。」曉真無奈地說。

  「這是你所以沒有和他結婚的原因嗎?」月柔問。

  「結婚?」曉真苦笑一聲:「自從鄭家那場悲劇發生以後,榮軒就根本氫一切感情摒棄在外了,只除了恨。這些年,他像瘋子般工作沒過任何一個女孩一眼。我自己也是掙扎了很久才看透的。好在有仰德,他一直以最大的耐心,在一旁默默等我,沒有他,我真不知道如何從這個迷霧裡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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