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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言妍    


  「是說我腦袋空空,無一技之長嗎?」她稍感不安。

  「不!我絕沒有這個意思。」他真的很急著解釋,「我也無法形容,你和我所認識的女孩子都不同,像來自另一個世界,像你所說的玫瑰花園,帶著純真的氣質。」

  「純真的另一個說辭就是愚蠢。」她不信地說。

  「純真為什麼不說成清靈之氣呢?」他反駁她。

  她很正經地看著他說:「我覺得好奇怪,你現在為什麼一直誇獎我,又對我那麼好呢?」

  「你不是說我們是朋友嗎?」他有些尷尬,「事實上誼美的死也觸動到我的心,尤其看你哭成這樣,我很慚愧曾污蔑你們之間的感情,老覺得有一種責任感。」

  「無論如何,真的很謝謝你。」她微笑說。

  吃完麵,他送她坐出租車回家,又原車趕回醫院。下車前她再謝他一次:「謝謝你的牛肉麵。」

  「這不算我欠你的一餐,等你心情好時我再請你。」他愉快地說。

  她在亮著燈的大門口和他揮別,很高興他們能和睦相處。但一想到誼美,她又歎一口氣,世間事難道不能件件盡如人意嗎?

  ※  ※  ※

  五月春已將盡,誼美將行火葬。

  在禮堂裡,曉青一身白衣素裙,一旁是白衣黑褲的聖平,這大概是他第一次參加病人的喪禮吧。

  林太太瘦了許多,她看見曉青仍漾出淚水,說:「那本畫冊要陪她一起去,至少她不會寂寞。」

  「我真希望再多畫一些給她。」曉青哽咽地說。

  「夠了,誼美的福分就那麼多了。」林太太抹抹眼角說。

  小小的棺木中,誼美面容平靜地躺著。除了折的紙金銀元寶、心愛的娃娃外,書冊就用紅帶子束著,卷在一旁。等一會這一切就要化為煙灰,誼美的靈魂真能飛昇嗎?

  火葬室有幾家同聲悲哭著。當火苗吞噬誼美的棺木時,林家人都拔尖哭著叫:「誼美,火來了,快逃呀!」

  肉體已逝,靈魂要出竅。曉青也跟著哭,彷彿看到那有一雙漂亮大眼的誼美正對她微笑招手說:「汪姊姊,再見了。」

  美麗的靈魂,死亦淒美。

  葬禮後,聖平帶她四處逛著,不忍留她一人。

  「你不必回醫院嗎?」她茫然地問著。

  「今天我休假,可以陪你。」他說。

  「你休假不回家嗎?」她又問。

  「我也向家裡告了假。有沒有想去哪裡?」他說。

  「沒有。」她落寞地搖搖頭。

  他把車開到山上,在一片斜斜的坡地上,可看到紅塵滾滾的台北,他們就坐在草浪中靜靜冥思。

  「你為什麼要陪我?」她望著他說。

  「我很抱歉沒幫你留住誼美。」他看著遠方說:「在某些方面,你和她是很像的,甜美、細膩、愛幻想。所以你們那麼有緣,所以她的死會讓你感到虛空。」

  「我倒沒想那麼多。」她站了起來脫掉鞋子說:「你知道嗎?我現在好想跳舞,像二十世紀初名舞蹈家鄧肯一樣,赤腳而舞。她曾為她失去的孩子悲痛舞著,一隊黑衣人抱著小小棺木,在黑夜的霧中前進,多哀傷的畫面呀……」

  「曉青,草裡有蜜蜂,你被螫到,可會痛上一星期呢!」聖平想阻止她。

  曉青不管他的勸告,不斷在草地上迴旋,用輕巧的手指表示扭曲的痛苦,用長髮絲表示糾纏的不捨。在靈界及俗世之間不斷掙扎,想釋放出心中的煎熬,達到四方上下的寧靜……。

  聖平看呆了,他沒料到曉青會舞得如此專業。要一個多麼聰敏的女孩,才能領悟到藝術之美呢!因為太驚訝,曉青舞畢,他竟忘了鼓掌。

  「嘿!」她拍他一下。

  「你跳得真好。」他忍不住說:「難怪你爸爸說你只要有音樂、文學、藝術和舞蹈來養就夠了。」

  「我老爸還說我什麼?」她緊張地問。

  「他說呀,雖然你沒有我聰明優秀……」

  他尚未說完,曉青就一拳捶下來,叫著:「胡說!不然你也跳一段舞來看看!」

  「叫我跳?連非洲的猴子都要抗議的。」他笑著說。

  「討厭!你不該逗我笑的。」曉青白他一眼。

  「這就是我陪你的目的,不是嗎?」他把鞋放在她面前,「你跳過舞,氣色好多了。我請你吃飯,今天這一餐算是正式邀請,來償還三個月前的債。」

  「那我一定要好好敲一筆。」她促狹地說。

  「沒問題。」他眨眨眼。

  兩人一掃沉重的心情,把車開回華燈初上的城市裡。

  一定有什麼方式可以想到誼美而不心痛。美麗的生命意外凋零,就如未完全的樂章令人惆悵,像舒伯特的幾首小調,像俄國公主的身亡。

  她或許可以幫誼美編一段舞、寫一首曲、畫一幅畫、寫一本書,但她有這能耐和智能嗎?她一生無憂無慮,像一盆太清的水,連花草魚蟲都不長,綴不出美的風景。

  聖平一直都那麼認真努力,不斷為自己的未來墾植,以翻出生命的一片沃土。她突然好羨慕那些有目標有理想的人,而她走到這一天仍超脫不了嫁給一位醫生的夢──她想當聖平的新娘。

  第六章

  六月份汪家有兩個畢業典禮。一是昱偉拿到博士學位,另一個就是曉青的學士學位了。啟棠和敏芳起程赴美,參加兒子的大典;至於女兒的部分,就由秋子、郁青、聖平負責了。

  一大早曉青就乖乖地坐在鏡子前任由阿嬤和姊姊幫忙打扮,一想到能帶聖平去學校亮相,內心就喜滋滋的,甚至比畢業這件事還令她興奮。

  經過誼美的事情後,她和聖平成了真正的朋友。但是她要的不只這些,她想嫁給他,成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在接近他、瞭解他後,這種想法愈來愈強烈。因為清楚自己的心,她不顧女孩子的矜持,也不再在乎別人怎麼說,全心全意就放在聖平身上,希望他會有愛上自己的一天。

  說的總是比做的容易。聖平絕頂聰明,怎會不明白她的意圖呢?所以他謹守著兩人之間朋友的關係,築起一條無法跨越的鴻溝,讓她在外面打轉,以為她累了就會離去。

  曉青也是有耐心的,她利用他的俠義心腸及對啟棠的責任感,一步步闖進他的生活裡。

  她總是帶著一副愁苦的臉出現在他公寓的門口,可憐兮兮地訴說各種理由,比如心情不好、報告寫不完、考試來不及念……等,把對老爸的撒嬌工夫發揮得淋漓盡致,只要他一讓她進門,要趕她走就很困難了。

  其實這對他是百利而無一害。曉青在他那兒既不吵也不鬧,而且還幫忙打掃、煮飯,把一個亂七八糟的地方弄得乾淨舒服,還有香噴噴的飯菜吃,這種福誰不會享呢?!

  她這一輩子還沒有對一個人那麼好過呢!

  可惜他們的進展仍如此緩慢,離她心目中「情侶」或「結婚」的目標,還是有如隔著千重山萬重水般遙遠。

  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精緻的妝化在完美的五官上,毫無瑕疵,卻像缺少什麼。這是她內心一直恐懼的。若一個人的智能及特質是產生在人生歷練與挫折中,她就完全沒有。她突然恨起自己太過平凡富有的家庭,如果她有些不尋常的身世,就像瓊瑤小說寫的,或許她會更淒美迷人,聖平倉更容易無法自拔地愛上她吧!

  臨出發前聖平來了電話,說他不能參加典禮了。

  「真是抱歉,有個臨時的緊急手術,實在走不開。」他又加一句,「我想你能瞭解的。」

  曉青便在那裡,直想尖叫。天殺的!醫院就沒有其它醫生嗎?為什麼非要聖平?她的大學畢業典禮一生才一次呀!

  儘管內心一團火,她仍維持著平靜說:「當然,病人第一,我老爸的座右銘。」

  「我就知道你能體諒。」他放心地說:「今晚六點到我這裡,我好好請你吃一頓以示歉意。」

  可惜她是醫生的女兒,連罵他背信爽約的立場都沒有!

  「我照相的技術也不錯呀。」郁青試圖安慰她。

  「那怎麼會一樣嘛!」曉青難過地說。

  這一天就這樣毀了。穿著黑色學士袍在人群中走動,眼看同學們有男朋友慇勤相伴,她這號稱的系花卻形單影隻,實在教人氣餒。

  「嘿!你的周醫師呢?」她一來,心瑜便問。

  「他有緊急手術,不能來了。」她歎口氣說。

  「那麼巧?」心瑜惋惜地說:「我還以為你今天又能大大風光一次,把班代那一票人的男朋友都比下去呢!」

  曉青忍著心中的痛,她連父母都沒有出席,只有阿嬤和郁青相陪,一點也不符合她天之驕女的形象,不能為她的大學生涯畫上完美的句點。

  帶了一肚子委屈,相也沒照幾張,反覆來去不過她、秋子、郁青和幾個同學,沒意思透頂,所以她早早就吵著要回家。

  黃昏六點曉青準時到公寓,聖平卻還沒回來,她沮喪的心更是火上加油。雖然這不是第一次她被擋在門外,但今天是特別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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