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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言妍    


  沒想到已屆而立之年,還回頭來玩這把戲。他特別穿上運動衫和牛仔褲,彷彿是一個年輕的大學生,才不會引人注意。

  他在曉青的教室外等地下課。鍾一響,一大堆人走出來,曉青和一個女同學低頭交談。她穿著秋葵綠吊帶褲,上罩一件白色短毛衣,他再一次覺得她的清純秀麗,加上那股別人沒有的嬌貴,像暖房中纖塵不染的蘭花。

  那朵蘭花看到他時卻如看到鬼,站著不能動了,他只好迎上去。

  「你來做什麼?」她驚恐地說。

  為躲避眾人好奇的眼光,她快速走到外面,聖平邁著大步,很快跟上她。

  天空下著細雨,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聖平方纔已淋了有些濕,實在很不願意又進雨中徘徊。但曉青可不管,她早撐開一把素青有幾朵風鈴草的傘,乾乾爽爽地向前行。

  「我是來道歉的。」最近這句話他不知重複多少遍了。

  「我不是說過,我不會告訴我爸爸所有的事,你為什麼老陰魂不散呢?!」她睜大眼,看著雨在他頭上形成一層水霧。

  「你爸爸已經知道了。」他嘗到嘴中的雨水。

  「什麼?」她驚訝地說。

  「我告訴他的,表示我的歉意是真誠的,絕對和你爸爸沒有任何關係。我不該這樣誤解你,又胡說八道。你能原諒我嗎?」他非常誠懇地說。

  她瞪他一眼,轉身就走。天呀!果真是千金小姐,脾氣派頭都不小。但聖平不敢有怨言,亦步亦趨。謝天謝地,這回她很快走到學校餐廳,讓他不至於成了落湯雞。看來他不是瓊瑤小說中男主角的料,因為他不覺得悲壯,反而擔心感冒,排了好長的工作計畫會受到阻礙。

  下午三點,餐廳只有一些在聊天的人,他們坐在窗邊,由屋內看而是舒服多了,不必擔心生病或酸雨的問題。

  「你原諒我了嗎?」他又問一次。

  「很難原諒,從來沒有人給我這種侮辱!」她猶有餘怒地說:「居然敢說我利用誼美來倒追你,把我說得一點羞恥心都沒有,任何人都忍不下這口氣的。」

  「是我的錯,我不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的一記耳光把我打醒了,所以我來認錯。」他說。

  提到耳光,她的氣似乎消些,說:「我還以為你不一樣,沒想到天下烏鴉一般黑。」

  他不明白她指那一樁,只能說:「其實我壓力也很大。自從你父親請我到你家吃飯以後,醫院就謠傳很多。我不願意別人說我是攀龍附鳳的人,所以對這些事難免會敏感些。」

  「謠言怎麼能聽呢?」曉青說:「這是你之所以拒絕和我來往的原因嗎?」

  「不止如此。」她的臉色尚佳,聖平大膽說:「比如說我們是截然不同世界的人,我曾對你父親說,你像朵嬌養的蘭花,我一向工作至上,沒有信心可以帶給你任何幸福。」

  「真的嗎?」曉青懷疑地看著他,「你是因為我的學歷及聰明才氣比不上你吧?!」

  「不!你很聰明、很有才氣。」他很怕事情又弄僵,「你的音樂藝術才華都不是一般人有的。因此我更猶豫,因為我們成長的方式和世界有這麼多的差異。」

  「連做朋友都不行嗎?」她仍沒有笑意,「像我送你畫和cD,你執意退回,就令人很難堪。」

  「我再一次抱歉。」他突然找到一個台階下,「做朋友當然可以,只怪我反應過度了。你現在還願意交我這朋友嗎?」

  「沒有什麼不願意。」曉青說:「一切說清楚就好,現在知道你有女朋友,我老爸也不會胡亂湊對了。」

  「女朋友?」他愣了一下,不希望她再有任何誤會,「事實上我沒有女朋友,否則我也不會赴你父親的約了。我不是那種見利忘義,對感情不忠貞的人。」

  「真的?」她慎重問。

  「真的。」他慎重點頭。

  一粒水珠終於由他髮梢滴到額前,曉青才看到他的狼狽樣,默默地由背包拿出一條淡青色的手帕遞給他。

  聖平有些遲疑。

  「放心,對任何朋友我都會這樣做的。」她淡淡地說。

  那條手帕質料和做工都很精緻,一角繡幾朵粉紅小玫瑰花,一角繡個嫩芽綠的「青」字,帕面有隱隱的香味。在她的注視下,他不得不擦擦頭和臉。

  「很美的手帕,你自己做的嗎?」他不自在地問。

  「我在家專做衣服一向不及格。」她說:「這是我姊姊的作品,她很有天分。以前她總幫自己繡芙蓉,幫我繡蘭花,最近改為玫瑰,就像我們住在虛幻的玫瑰花園中一樣。」

  「玟瑰花園?」他不解地問。

  曉青告訴他有關玫瑰花園的故事,但他不知道他曾被比為花園外的野獸。

  「我得承認,你是個很奇怪的女孩。」他說。

  他的預感沒有錯,她有太多不可測,不是他惹得起的。

  「好啦!我現在真的原諒你了,你滿意了吧?」她帶著笑意說。

  「為了表示我的誠意,我可以請你吃晚餐嗎?事實上是我欠你的,我早該請你了。」他也露出微笑。

  「有何不可?」她大方地說。

  兩人走出學校,天已放晴,他的衣服也幹得差不多了。遠處的山在一片薄霧中,有太陽強力穿射,形成一條淡淡的彩虹。

  正要上聖平的車子,戴了一副大墨鏡的天宇,下了紅色跑車,匆匆跑過來。

  「曉青,我正要找你!」天宇喘著氣說。

  「你回來了呀!」曉青說,她今天可真忙。

  「昨天到的。我一回來就聽說郁青離婚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天宇問。

  「消息傳那麼快嗎?」她有些意外。

  「可不是。我打電話問郁青,她不理我,所以我來問你。走!我們找個地方談談。」他急著說。

  「可是……」她看看天宇,又看看聖平。

  「這人是誰?」天宇不客氣地問。

  「我來介紹,這是周聖平醫師,這是葛天宇先生。」曉青站在兩人中間。

  「哦──是醫生。」天宇的語氣充滿不屑和侮辱的味道。

  聖平也不想友善打招呼。他對天宇這偶像歌手的臉是有些印象,但非常討厭他方才隨意打岔的態度和現在目中無人的樣子。

  已有路人對天宇指指點點,甚至有幾個女生要走過來簽名。

  「快點,否則待會就很難脫身了。」天宇拉著她說。

  曉青抵不過天字的力氣,只好對聖平說:「對不起,你的晚餐只好繼續欠了,拜拜!」

  看著他們的車開走,聖平傻在那兒。曉青竟丟下他,和葛天宇跑了?他還以為她一心暗戀他死纏他呢!原來真正出醜的是自己,難怪曉青說他往臉上貼金,一身臭都不知道。

  此刻他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他自己也不懂。原來請吃飯是隨便說說,沒想到他還真期待呢!

  天空又下起毛毛兩,灑在太陽光中,形成絢麗的太陽雨。山邊的彩虹已消失,一切慢慢回復到原有的夕暮黃昏景色了。

  ※  ※  ※

  天宇的新歌發表會十分成功,在為「尋覓」打歌造勢之際,他已為下一個主題煩惱,選了半天,仍用先前開玩笑提到的「迷失」。他約曉青出來,就是談作曲的事,不過他更高興郁青也到了,整個話題就圍著郁青繞。

  那一天曉青把離婚的情形告訴天宇後,天宇並未如想像的發表一堆意見,只是很沉默,似乎有些話悶在眼睛內,無法用口表達。

  以後他們三個人常一同出遊,目的是讓郁青開心,最後都只剩曉青在唱獨角戲,氣氛很怪,表面上她主導一切,但感覺上卻像局外人,就比如此刻。

  「我打算去舊金山去念藝術學院,我會住在宣秀表姊那兒,她念音樂學院,對西岸很熟。」郁青談出國計畫。

  「舊金山我去過一次,很浪漫的城市,地勢高低起伏,港灣有迷離之美。我還記得那首歌,如果你要去三藩市,手上要帶一束花,我倒想帶我的歌喉,到金門大橋高歌一曲!」天宇邊哼邊說。

  「拜託,你又不是世紀大歌王多明哥或帕華洛帝,你一站上去,恐怕會被人當成瘋子!」曉青笑不可支。

  「你可以挑個霧濃的日子,只聽到聲音不見人,既不尷尬又滿有意境的。」郁青抿著唇笑。

  「還是郁青的提議有建設性。」天宇揚眉說。

  「廢話,你這回又送她一個俄國芭蕾娃娃,她當然說好話啦!」曉青皺鼻子說。

  「我不是送你一本俄國末代沙皇最終結局的書嗎?」天宇說。

  「還說呢!整晚拉著我一起看,邊看邊哭。」郁青無奈地說。

  「你不知道那四個公主,個個粉狀玉琢,長得好像布魯克雪德絲和克勞蒂亞雪佛,氣質還更高貴優雅,卻在冰天雪地中被槍斃,才二十出頭呢!我想在玫瑰花園中長大的她們,面對這種殘酷的死亡,不知是怎樣的心情呢?」曉青有感而發地說。

  「俄國皇宮種很多玫瑰花嗎?」天宇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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