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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言妍    


  她十歲時當不成音樂家、畫家、舞蹈家時,曾想立志做天文學家。

  「天文學家,是做風水地理師嗎?」秋子驚歎地問。

  「是看星星的啦!」正在迷望遠鏡的昱偉說。

  「星星有什麼好看?又遠又摘不到。」秋子對曉青說:「跟阿嬤學做淑女,才保證吃好穿好,一生無愁。」

  唉!怎麼能不愁?她和姊姊這兩個精緻的瓷娃娃連愛人及被愛的能力都沒有了,不就像失去了靈魂的人嗎?

  ※  ※  ※

  聖平打了幾次電話到汪家,曉青都不肯接,怕他又口出什麼亂七八糟的狂言。

  最後是啟棠代接一通,他很不耐煩地對曉青說:「我真不明白你們這兩個女孩子在搞什麼鬼?一個不接仲頤電話,一個不接聖平電話,家裡都被你們弄得烏煙瘴氣了!」

  啟棠握著電話,就站在那裡,一臉不妥協。

  「我到音樂廳去接。」曉青不甘願地說。

  她一進去音樂廳,就看到原本掛著「夕雨」的空白牆壁,那裡應該畫張聖平的像,用來練習射飛鏢。

  「你到底有什麼事?」曉青不客氣地說。

  「汪小姐,我……我是來道歉的。那天我的行為實在太過分了,對你有那麼大的誤解………。」聖平遲疑地說。

  「我不在乎你的誤解,也不希罕你的道歉。」曉青直截了當說:「我知道你的態度為什麼會有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因為你怕我去告狀,怕我爸爸曉得你的欺騙、對我的侮辱及所有表裡不一的偽君子行為,進而影響你大好的前程。我很想告,但不屑告,所以你大可放心,不必來哀求我了!」

  「不!我不是來哀求,你誤會了……」他急躁地說。

  「不管是五會、六會、死會、活會,我都沒興趣。我只想說,再會!」她掛上電話,想像他當場楞住的樣子,大大的出了一口氣。

  他應該感謝老天,快到行天宮燒幾炷香。幸好她不是那種蠻橫無理、報復心強的千金小姐,否則他就死得比沙漠那堆曝曬的白骨還難看。

  曉青坐下來彈琴,不知不覺又彈了舒伯特的F小調和c大調的鋼琴奏鳴曲,都是未完成的作品,煞然中斷,都讓她有一種快意。

  手一滑轉,她彈起了「尋覓」,唱到最後,郁青也進來合音。她們將「何處尋覓」的幾個音符,在每個音階彈著,一高一低,像深谷回音,又像幽蕩的魂,再夏然而止。

  「葛天宇知道我離婚了嗎?」郁青突然問,她一頭長髮束起,臉小了許多。

  「不知道。他去歐洲拍MTV,還沒回來呢。」曉青說。

  「你上回說他和MTV的女主角小鳳走得很近,不是嗎?」郁青輕按幾個琴鍵。

  「他哪會認真?小鳳是腦袋空空的女孩子,天宇不會有興趣的。」曉青也彈幾個音。

  「你忘了嗎?我們也被人形容是腦袋空空,沒有靈魂,只是品質高級一二而已。」

  郁青若有所思地說。

  「胡說八道!」曉青抗議著。

  「如果我們能安於天天買名牌,逛名店,出國遊玩就好了。」郁青說:「對了,還加上慈善事業。」

  「我前幾天看到一篇文章,講古代的刑法。」曉青繼續彈琴,「如果老爸是大官,他犯了罪,我們就可能淪為官妓,不是很可怕嗎?於是我想,如果汪家倒了,我們又沒有一技之長,下場會如何呢?」

  「你怎麼老愛看這些莫名其妙的文章呢?」郁青說。

  「以前我還看過一本心理治療書籍。講一個女孩始終無法從她失常的狀態中恢復,她的醫生說了一句話,『親愛的,我們未曾許諾外面有個玫瑰花園呀!』」「那是什麼意思?」郁青問。

  「意思是這世界本來就不完美,沒有完美的事,沒有完美的人。」曉青說:「記得『白雪皇后』中的玫瑰花園嗎?裡面四季如春,一出了花園,就是枯寂的秋天和酷寒的冬天。」

  「我懂了,所以阿嬤為我們塑造的世界是不存在的。」郁青說。

  曉青手下的琴音跳躍出「野玫瑰」的節奏,郁青跟著彈唱,接著是「菩提樹」,室內滿是姊妹倆美麗的合聲。

  「你的周聖平到底怎麼回事?」郁青不經意地問。

  「沒什麼。他只不過是住在玫瑰花園旁的野獸而已。」曉青不加思索地說。

  「哈!美女與野獸的故事!可是後來野獸變成王子了呀!」郁青說。

  「不!這隻野獸永遠變不了王子!」曉青輕快地說。

  兩人又開始唱「美女與野獸」的主題曲,由低低的「OnCeUpOnatime……」編出一個童話世界,彷彿又回到童年,天地單純,一切都是美麗的玫瑰色。

  第五章

  聖平實在懊惱極了,他這輩子還沒犯過那麼大的錯誤,真是該死。如果這錯誤是發生在手術室,不但他一世英名毀了,恐怕連志願到非洲小部落行醫,都沒人敢請他。

  他一向是以冷靜著稱的人,每件事都可以在他理智的思考下迎刃而解,比如小學爬山時遇見大黃蜂,中學去海邊時遇見瘋狗浪,他都處變不驚地化險為夷。大學時守死人,解剖屍體,他一樣面不改色。

  他不是不怕,只是曉得不能衝動,一衝動荷爾蒙亂分泌,整個人就成了被轉的陀螺,東西南北都分不清。

  哪知道這個汪曉青真的讓他變成一隻又笨又拙的陀螺呢?連到現在他的頭都還昏沉沉的。

  他大概是從認識她那天就開始轉了。先是院長的壓力,再是曉青女性柔婉的慇勤,送cD和畫達到高峰。他應該再更明確拒絕,但不知為什麼,一見到汪家人那真誠的笑臉,總開不了口。

  讓他轉得更厲害的是瑾平那三個丫頭。在她們看到曉青親自送禮到家後,簡直渲染得不像話,變成天方夜譚中一千零一夜的故事接龍,每天都要換新花招來嘲笑他。什麼「院長的東床快婿」、「駒馬爺,錦袍加身」、「有位才子,在水一方」……等。他不免怨起曉青,一個好好的女孩子家,又不是沒人要,幹嘛跑來巴結男生呢?

  然後在兒童病房看見她,他幾乎氣炸了,氣她降格以求,追他追到醫院來了。這一下整個醫院繪聲繪影,由烤肉會開始的連續劇,一集比一集精采。他那天在辦公室對曉青吼,要她顧及他、啟棠及誼美的心情,其實他真正想的是曉青的名譽。他一聽到別人批評她,內心就很不愉快,是不是他下意識知道,她其實不是那種被寵壞的富家千金呢?

  那一巴掌把他的理智又打回來。無論如何,他的處理方法都不該那麼莽撞火爆,何況事實並非如此!

  他很沮喪地去看誼美,不是想證實什麼,因為他已經相信曉青。他只想聊聊天,看有什麼辦法可以補救。

  「汪小姐和誼美很投緣,幾年來我們轉哪家醫院,她都不間斷地來看誼美,教她畫圖唱歌。」林太太說:「我從沒見過那麼善良的女孩子。」

  「我好愛汪姊姊呢!她可以把我想的每個故事都畫下來。」誼美的眸子發出難得的光彩。

  聖平翻著畫冊,每一筆觸都如此細緻優美,沒有絲毫草率應付。他想起她送來的「夕雨」,他竟辜負了她的好意。是否這些年太過順遂,又習慣面對生死,心靈麻木到連小小的誼美都不如了?

  他鄭重向她道歉,但沒想到引來她更進一步的誤解。她以為他是怕她去向啟棠告狀,才這樣做的。這點讓他很沮喪,她真把他看成是趨炎附勢的小人和表裡不一的大混蛋嗎?

  為了表明心中的坦蕩,當啟棠質問他和曉青的事時,他直言不諱說出自己的魯莽,但就只限於誼美的這一段,其餘皆避開不談。

  「難怪曉青會氣成那樣。」啟棠搖頭說:「這孩子一向心最軟,對朋友同學都很好。你把她當義工的事說成在玩遊戲就不對了。」

  「我知道了,所以才千方百計要向她道歉呀。」聖平說。

  「這你放心,曉青最不會記仇,她很快會原諒你的。」啟棠說:「我只想知道,你們之間到底有沒有進展?」

  「我……」聖平本想坦白說,但仍用婉轉的方法,「我想經過這件事,我一定變成汪小姐的拒絕往來戶了。」

  「這點我倒可以幫你的忙。」啟棠立刻說。

  「哦!不必了!」愈描愈黑,聖平趕快說:「一切順其自然最好,尤其男女感情之事。我怕萬一院長插手,汪小姐對我愈來愈反感呢!」

  啟棠想一想才說:「也對。我最近被我大女兒弄得焦頭爛額,實在也不敢再管你們年輕人的事了。不過你最好快把誤會解釋清楚,沒有曉青的笑臉,我日子也不好過呢!」

  院長的命令能不遵從嗎?況且禍是他惹出來的。

  電話不接,拜訪不見,唯一的方法就是到曉青的學校去站崗。

  說到站崗,聖平不是很有經驗,事實上醫科學生被人高捧著,很少有這種機會。他的一個同學便曾經吹噓,說只要女朋友遲到一分鐘,他掉頭就走,不管任何理由。聖平剛進醫科,也曾和一些女孩約會,她們都沒讓他等過,反而是他課業太忙,常遲到不說,還健忘爽約,弄得對方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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